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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瑤英避到長廊里,踮腳張望。

  第一次看到寺中僧人爭吵的時候她很詫異,因為在中原,僧人一般不會因為辯論如此激動粗魯,在王庭就不一樣了,僧人爭辯起來非常強勢,不僅能言語嘲笑奚落對方,撕扯推拉也是允許的。

  般若一張嘴難敵四口,吵了一會兒,敗下陣來,按規矩應該認輸,他梗著脖子不肯低頭,急得眼睛都紅了。

  長廊另一頭腳步蹬蹬踏響,緣覺走了過來,看到院中情景,輕聲呵斥般若,要他認輸。

  般若悶不做聲。

  尷尬的僵持中,瑤英咳嗽了兩聲,緩步踱出陰涼的長廊,含笑看向眾人:「暑熱難耐,難得清涼。」

  清涼二字大有深意,幾名僧人怔了怔,朝她雙手合十,逕自走了。

  般若瞪著幾名僧人的背影,一臉氣憤。

  緣覺朝瑤英拱手,瑤英揮揮手示意無事,掃一眼般若:「你明知辯不贏他們,為什麼不認輸?」

  般若輕哼一聲,挺起胸膛:「他們對王不敬,我絕不會向他們認輸!」

  緣覺低聲罵他:「你既然辯輸了,就得認輸!王的名聲又不是你贏一場辯論得來的。」

  般若無言以對,滿臉委屈。

  瑤英眉頭輕蹙:「他們怎麼對法師不敬?」

  她不提還好,一提,般若的眼睛更紅了。

  「他們就是對王不敬!」

  他指著僧人離去的方向怒吼了一句,慢慢道出前因後果。

  這些天寺中僧人常常聚在一起討論偽經的事,隨即談起曇摩羅伽翻譯的梵語版本。

  瑤英問:「他們不認可他的翻譯嗎?」

  般若眼睛瞪大:「王精通梵語,他們怎麼可能不認可王的譯本!」

  瑤英嘴角抽了抽。

  般若瞪了她好幾眼,接著說:「他們說王熟讀經文,本來可以有更大的成就,或是著述,或是翻譯,可王沒有,他耽誤了修行。」

  原來寺中僧人認為曇摩羅伽天資聰穎,博聞強識,曾有高僧預言他將成為釋門一代偉器,可他卻不能一心一意研究經義,不僅分心管理王庭世俗事務,有時候甚至率兵征戰,還重用縱容殘忍狠毒的攝政王,徒增殺孽,吃力不討好,不能像弘揚佛法那樣積累功德,帶來福報,浪費了他的慧根。

  瑤英若有所思。

  這些僧人的話正好說中了縈繞在她心頭的一個疑問。

  佛教宗派林立,不同地域的人對經義有不同的理解,或是出於宣揚自己思想的目的,依據佛教教義整理出一套自己的理論體系,隨之產生不同的分支和宗派,比如中原的禪宗、天台宗、三論宗、法相宗等等。

  對一個以普渡眾生為信仰的僧人來說,一定希望能將自己一生所悟所得寫成經書,開宗立派,為世人指引方向,幫助更多的人脫離苦海,登上彼岸。

  曇摩羅伽早有盛名,又是貴族王子,這樣的身份地位,為什麼沒有論議著述流傳於世?

  他生前名震西域,死後,就如佛陀前的一縷青煙,了無痕跡。

  什麼都沒留下。

  那天瑤英坐在他身側,看他當場翻譯漢文經文,從其他僧人的反應來看,他不僅翻譯得快,還譯得很通暢,以至於僧人相信確實有原始的梵語版。

  她相信,只要他願意,他早就可以著手著述論經。

  十三歲以後他就擺脫貴族的控制掌握實權,沒有人敢阻攔他修行。

  瑤英思索了很久,覺得只有一個解釋可以勉強說得通:曇摩羅伽肩上的責任太重了,他以拯救萬民為己任,自然無暇撰寫經文論議。

  顯然僧人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議論紛紛,抱怨他不孚眾望,浪費了慧根。

  般若說完和僧人的爭論,抽了抽鼻子:「他們怎麼能這麼非議王?」

  緣覺嘆口氣,道:「你以後別和他們分辯了,王不會在意這些事。」

  瑤英回過神,看著般若,道:「我聽說你的名字是法師取的?」

  她突然岔開話題,緣覺和般若都一臉茫然,後者點點頭。

  瑤英嗤笑一聲:「般若在梵語裡的意思是通達智慧,你這個名字取得不太好。」

  般若愣了片刻,反應過來,臉上漲得通紅。

  不等他開口,瑤英莞爾,笑著道:「僧人這麼說法師,是因為他們對法師寄予厚望,你是俗家弟子,不該在佛理上和他們分辯,你辯不過他們。他們不懂法師的追求,自然也就不理解法師的選擇,任你舌燦蓮花,他們也能找到反駁你的理由。」

  般若眼角斜挑,看著瑤英的眼神滿是懷疑:「公主這麼說……難道公主認同我們的王?」

  瑤英大大方方地頷首,道:「下次你再和僧人爭執,不要揪著佛理不放,出世還是入世,是個人的選擇,避世而居,遠離塵俗,固然可以潛心修行,可是如果人人都只尋自我解脫,王庭怎麼辦?百姓怎麼辦?法師是高僧,也是一國君主,他心繫萬民,不計較個人得失,所求是眾生的解脫,而不是他個人的名望。」

  「各國紛亂了幾十年,百姓顛沛流離,人命如草芥,王庭卻能安穩太平,各族百姓安居樂業,坊市人頭攢動,商人云集,各國貨物琳琅滿目……」

  瑤英立在長廊前,雙眸烏黑明媚,一字字地道:「這些就是法師對佛法的闡釋,就是法師的成就!」

  亂世之中,曇摩羅伽庇佑了一方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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