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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薄暮時分,城中炊煙裊裊,高塔上的守關將士打著哈欠輪換交班,忽然瞥見西邊平原上塵土飛揚,十幾騎快馬披著溶溶暮色飛奔而至,立刻撲到瞭望台前,吹響號角。

  嗚嗚的號角聲中,外城城門開啟,前不久抵達涼州的都尉秦非迎上前,看到馬背上奄奄一息的李玄貞,大吼:「怎麼回事?」

  太子的親兵滾下馬背:「我們在回城路上遇到伏擊了!」

  秦非心急如焚,背起臉色蒼白的李玄貞,大步衝進堂中:「伏擊你們的人是誰?」

  親兵搖頭:「看不出他們的路數,可能是何氏的殘兵。」

  涼州的殘餘勢力還未被剿滅,雖然葉魯可汗手刃了何氏首領,何氏族人仍然暗中潛伏,以待時機。

  軍醫很快趕到,李玄貞後背中了幾箭,又連夜馬上疾馳,傷口慘不忍睹,不過好在天氣冷,還沒有潰爛,而且箭上的毒液是很常見的毒,不難救治。

  秦非頓足道:「好端端的,殿下去葉魯部幹什麼?」

  太子平時嚴謹,發起瘋來卻是不管不顧,比如只帶幾個親兵和葉魯可汗一起前去葉魯部。

  親兵抹了把汗,答道:「葉魯可汗的義子別木帖盛情邀請,說請殿下去葉魯部觀禮,還說要和殿下一醉方休,殿下推卻不過才去的。」

  李玄貞和葉魯可汗協同作戰,期間別木帖好幾次提起可汗即將迎娶文昭公主。起初李玄貞並不理會,但是當葉魯可汗啟程回部落時,他突然改了主意,答應別木帖的邀請,跟了上去。

  秦非眉頭輕擰:難道太子因為錯過了文昭公主的出嫁,所以特意趕去觀禮?

  太子不是一直很討厭文昭公主的嗎……

  軍醫為李玄貞上了傷藥,秦非怕夜裡發生什麼意外,守在李玄貞床榻旁,不敢合眼。

  半夜,李玄貞發起高熱,滿口胡話。

  秦非擰了帕子給李玄貞擦臉,聽到他嘴中一遍遍的叫嚷,呆了一呆,滿臉驚駭之色,手裡的帕子掉進銅盆,濺起一陣水花。

  床榻上的李玄貞突然挺起身子坐了起來,披頭散髮,雙眼赤紅,裸露在外的背肌上傷痕累累,宛如厲鬼。

  秦非嚇了一跳。

  李玄貞光腳翻下榻,跌跌撞撞地衝出屋子。

  「我不後悔!」靜夜中,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絕望的嘶吼,「我不後悔!」

  秦非回過神,抄起屏風架上的衣裳,噔噔蹬蹬跟下樓:「殿下!」

  李玄貞上身赤著,長發披散,渾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紗褲,赤腳踏過深及腳踝的雪地,撲向一個值夜巡迴的士兵,將人拉下馬,自己翻身爬了上去,一踢馬腹,竟冒雪奔了出去!

  秦非急得直跺腳,搶了匹馬跟上去。

  李玄貞騎馬衝出門樓,直奔西邊方向而去。

  北風刺骨,秦非騎在馬背上,凍得瑟瑟發抖,李玄貞沒穿衣裳,卻像沒事人一樣迎風飛馳,長發被狂風卷得凌亂,渾身皮肉凍得青紫,神情狀若瘋癲。

  秦非催馬上前,趕上李玄貞,伸手控住他的韁繩,等李玄貞的馬放慢速度,立刻飛身上前,抱著李玄貞滾下馬。

  噗通幾聲,李玄貞滾落馬背。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望著夜空中高懸的明月,癲狂的神情仿佛緩和了下來。

  「阿月……」他伸手對著冰冷的空氣抓了抓,背上的傷口溢出鮮血,「你為什麼是謝滿願的女兒?」

  ……

  那年三月,春筍怒發,柳嚲鶯嬌,他也是和現在這般身受重傷。

  軍醫告訴他,只有赤壁那位神醫可以治好他的傷。

  李玄貞偽裝成求醫的南楚人,孤身一人去了赤壁,到了碼頭,船緩緩靠岸,岸邊一個少女含笑看了過來。

  少女年紀不大,粉妝玉琢,嬌俏明媚,迎風站在那裡,笑意盈盈,雙眸似一對明亮的月牙。

  一剎那間,李玄貞恍惚覺得,眼前的少女似曾相識。

  明明是第一次見,他心底卻有種和少女很親近的感覺。

  就像雪夜獨行中忽然看到一簇搖曳的火苗,一鍋咕嘟咕嘟翻滾的湯粥,暖意盈滿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李玄貞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感受,心裡覺得異樣,臉上卻不露出,逕自去神醫家求藥。

  第二天,赤壁下了場急雨,他傷勢加重,起不了身,躺在神醫屋外廊下,渾身濕透。

  昏昏沉沉間,一雙白淨的小手伸了過來,扶他起身,把他拖進長廊里避雨,捧起一碗滾燙的藥送到他唇邊,餵他喝下去。

  李玄貞意識模糊,直到兩天後才徹底清醒。

  碼頭上見過的少女在廊下踢蹴鞠,看到他醒了,一個漂亮的踢腿踩住蹴鞠,頰邊一對甜甜的笑靨,「兄台,你醒啦!」

  她每天給李玄貞送藥,看他一個人孤零零可憐,偶爾會分些吃食給他。

  直到一個月後,李玄貞才開口問她:「你叫什麼?」

  少女輕笑:「我叫阿月。」

  李玄貞心中默念了幾遍,心道,這名字當真很適合她,皎皎若明月。

  阿月反問李玄貞:「兄台叫什麼?」

  「我姓楊。」李玄貞想了想,「楊長生。」

  楊是偽裝的姓氏。

  長生奴,是唐盈給他的名字。

  他本以為母親不在了,以後不會再有人這麼叫他,然而當少女笑著喚他長生哥哥時,他忽然覺得,或許他這一生並不會一直孤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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