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 同病相憐
大東子這麼長的時間，一直都是抱著這種信念生活，而現在他覺得是時候了，小姐是好人，二老爺也是好人，他們一定能幫自己家的人。
「東子，到了如今，爺也不騙你了，從最開始離開定遠村的時候，我就沒想著報仇，我只想著咱們一家子人能活命。」張老漢十分痛苦的說道。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沒出息也好，他當初面對那樣一種場景的時候，唯一想的就是要怎麼才能讓自己一家子人好好的活著。
「爺，你說啥？」大東子難以置信的嚷嚷道。
「孩子，你聽爺說，當初你要報仇，爺怕你惹禍上身，所以就說咱們要報仇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到京城找人幫忙。還騙你說，咱們要是到了京城，能投靠一個大官，這事兒就能辦成，那都是騙你的。從一開始，我走這一步就是為了遠離那些要我們命的人啊！」張老漢痛苦的幾乎都要站不住了。
壓在心裡這麼長時間的痛苦，到了這會兒被翻出來，他覺得痛苦的要死，可是，他就是一個老農民，一輩子在土裡頭刨食吃的老農民啊，能有啥辦法？
「爺，你咋能這樣想？難道村子裡那些人就白死了？我姐就白死了？還有我那小外甥都白死了？」大東子說話的聲音不知不覺就大了起來，眼睛也充血一般的紅了。
爺咋能這樣說？爺咋能這樣想？
「大東子，你是咱們家唯一的孩子了，爺不管怎麼都要把你保下來，爺不能讓咱們家斷了根啊！咱們一家子能活下來，已經是上天保佑了。」張老漢終於壓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渾濁的雙目流出清澈的淚水。
他也想報仇，可是報仇是要有本事才能辦到的事兒，他做不到啊！
大東子沒有想到，原來從頭到尾就是在騙自己，當初爺說到了京城裡賣身為奴，也能遇到當官的，到時候就能報仇了，原來這只是騙自己的。
這麼長時間他一直堅信的事，居然都是假的，爺怎麼能這麼殘忍，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雪恨，甚至連跟著二老爺學讀書識字也是為了將來能自己寫狀紙報仇，可爺說，讓他放棄，讓他放棄！
「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現在放棄，難道家裡的仇就不報了嗎？
「東子，你要聽話，你咋不想想，二老爺以前是官，但他現在不是不當官，到莊子上來當教書先生了。你想想，他已經不當官了，怎麼能管咱們的事兒？」張三旺心裡雖然有恨，但他是個理智的人，知道不能為了心中的恨，就將一家子人都搭進去，他們幾個老的也就算了，可東子是張家唯一的根啊。
「爹，咱們就試試不成嗎？要是二老爺不能幫咱們，我也就死心了。」大東子終究還是難以做到就這樣放棄，這麼長的時間裡每天只要躺下來，眼前就會出現那些人鮮血淋漓的屍首，只要睡著，就會夢到那些人說他們疼，他們冤！
張三旺知道兒子是個什麼性格，他更知道兒子長時間以來的念想就是要報仇，所以他忙就說道：「就算是咱們要說這個事兒，也不能現在說，咱們才來多長時間？大小姐和二老爺人雖然好，可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萬一咱們說了，她們怕惹禍上身將我們交出去了咋辦？」
大東子聽了這話，無奈的抱頭嗚咽，原來要報仇居然這麼難，為什麼自己這麼沒本事？要是自己是個有本事的，能把那些狗官都殺了該多好？
「東子，報仇這事兒，咱們不會放棄，咱們一家子在大小姐這裡好好干，要是過上一兩年，有機會了，咱們再說這件事。只是，到時候你不能出面，爹和你爺出面就夠了！」張三旺自己也有些不甘心，那麼多的人命，便是自己的骨肉至親也死了那麼多，他怎麼能甘心？
大東子年紀小，血氣方剛，可是他心裡的痛苦比大東子要多許許多多。
可他不能為了報仇的事，搭上唯一兒子的性命啊，哪怕是他自己死，他也不能讓兒子去送死！
自從離開定遠村之後，他沒有一天是安生的，每每到了晚上，他連做夢都夢見為親人們和鄉親們報仇雪恨，夢見遇到了青天大老爺，將那些狗官都繩之以法，給了那些枉死的鄉親和親人們一個公道。
但夢裡的事兒，終究只是在夢裡，他就是個小老百姓，一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小老百姓啊，就算是到了京城裡，這日子也是過的戰戰兢兢的，經常還要擔心是不是能自保，就別說報仇了。
這些話，他們也三個再說，卻不妨就被岳娘子給聽到了，岳娘子原本只是路過，卻沒想到一牆之隔，就聽到了這麼一席話。
岳娘子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有什麼仇怨，但是她卻能感受到他們的痛苦，這種被人為壓抑的痛苦，就像是她被滅族之後的痛苦一樣。剜心挖肺的難受，但是又無能為力。
張家一家人起碼還能互相之間說一說，而她卻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有誰知道，七年來，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著怎麼給家裡那些枉死的人報仇，但一直以來都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
去年一不小心打草驚蛇，她只能蟄伏下來，現在已經一年多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重新有所動作了。
這世上，公道何在天理何在，這麼多的人屈死冤死，又有誰能主持公道？那些害了無數人的人，為什麼就能張揚肆意的生活？為什麼老天不能下來一個雷將他們都劈死？
甚至，岳娘子都有些羨慕張家一家子人了，他們還在想著依靠官府的力量，最起碼是個念想，而她早就已經放棄了這種可能，要報仇只能靠自己。
岳娘子甚至想到，姜耘昭是多麼造孽，才能遇到這麼多身上背負深仇大恨的人，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這一切，會何去何從做出何種選擇？
是幫她們這些勝負冤讎的人，還是要放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