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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他在周家到巡捕房的這段路上,坐在黃包車裡搖搖晃晃,夜晚的涼風拂著臉,一顆突突亂跳的心,已漸漸安定下來,也不由思忖起諸般處置的方法。在商人眼裡,這天底的眾生忙碌,還不是為了錢嗎?只要自己捨得花錢,這個坎大概是能過去的。於是這般想著,到得巡捕房晝夜辦事處的大門前,已是有三分篤定了。

  這個時分,街上不見人影,巡捕房前那盞半吊在空中晃悠的黃電燈,也十分冷清。

  周老闆下了黃包車,先定了定神,抬步走到門裡。靠門的地方橫著一張半新不舊的長木桌,桌上橫七豎八地放著一些零碎玩意兒,一根巡警用的塗了黑白漆的棍子擱在上面。

  一個穿著警服的中年人正在桌前獨自抹紙牌,聽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抬,冷冷地說,”現在不辦公務,有事明天來。“

  周老闆走近了,低聲說,“老總,我是接到巡捕房的電話趕過來的。這大半夜的,您還忙呢?我們小老百姓,受著老總的保護,見老總這樣辛勤公務,心裡真是感佩。”

  他一邊說著感佩,一邊把身子湊到長木桌邊,彎著腰,把一迭東西從袖口裡掏出來,動作頗考究地悄悄塞了過去,朝那人微微一笑。

  那巡警感到掌心忽然多了一些東西,他們是熟於此道的,無須低頭,只是握在手裡那麼一掂量,便知道是很實在的一卷鈔票,心裡認為這半夜造訪的客人如此上道,實在難得,臉上不由也和善了許多,對周老闆說,“保護首都的治安,是我們巡捕房的責任,不然,政府養著我們這些人幹什麼?不過,我可不愛聽別人老總老總的叫,這裡的人都叫我老張,你也這樣叫我罷。請問你貴姓?大半夜的,過來幹什麼?誰打電話叫你來的?”

  周老闆剛說了“我姓周”,那叫老張的巡警就唉呦一聲,站了起來,說,“我知道了,是開汽車撞死人的大案子,怪不得你這個時候趕過來。那撞死人的年輕人聽說也姓周,是你什麼人?”

  周老闆說,“是我兒子。”

  老張沉默了一會,說,“我們隊長現在還在現場查勘,沒回來呢。你且到那邊坐著等罷。”說著,把下巴往右邊一揚。

  周老闆此刻哪裡能安心坐著等待,幸虧他從家裡匆匆出來時,已經料到要花錢,夜深不能去銀行取錢,便把家裡能找到的現款並保險箱裡的兩根金條,還有姨太太首飾匣子裡的珠寶都揣在了身上。

  見老張態度沒剛才和善,周老闆又把一卷鈔票遞過來。

  老張佯裝著把手往外推,皺眉道,“幹什麼?幹什麼?你這人真胡塗,這樣大的案子,誰敢收你的鈔票?”

  周老闆心忖,這夜裡的查勘,收集證據也好,銷毀證據也好,都是最好的機會。要是等查勘結束,什麼都寫在巡捕房的公文上了,要翻起案來,麻煩十倍,花費也是十倍。

  這關鍵時候,是不能猶豫的。

  周老闆一咬牙,把手伸進懷裡,掏了片刻,心疼地掏出一根金條,往老張警服的上裝口袋裡一塞。

  他動作雖快,但老張已看清那是一根金條,不由一愣,這手筆實在不小。再往口袋上一掃,那口袋裝了金條,鼓出了一個小巧的長方形的形狀,布塊微微往下拉著,顯出黃金那特有的沉甸甸的分量來。

  老張既不能再板著臉,又不好微笑,便嘆了一口氣,說,“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金條入了口袋,那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再拿出來的了。

  老張又恢復了和善的態度,請周老闆在對面椅子坐下,自己則在長木桌前坐了,沉思片刻,然後敲了敲桌子,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本來這種關係人命的案子,我秉承著做人的原則,是絕不插手的。但我也有兒女,要是他們犯了法,我是拼了命也要幫他們的,所以我知道你受的煎熬。不過,你要明白,這種大事,我只能幫忙,做不了主。倒是我們隊長,你應該結交一下。”

  周老闆說,“正是要結交的,只是還要請您引見。”

  老張把手豪邁地在半空一揮,說,“這不是問題。我們胡隊長是很講道理的人,等他回來,先讓我和他說幾句,要是他肯見一見你,就是機會了。”

  周老闆點頭道,“是,是,那就全靠你了。”

  頓了一下,周老闆試探著問,“我那小畜生,現在如何了?有沒有受傷?”

  老張搖頭說,“他倒命硬,傷是一點也沒有。現在就關在後頭的拘留房,不過我勸你先不用見,他現在是醉死過去的,和你也說不上一個字的話。夥計們接到消息趕過去時,看見他躺在駕駛座上,滿汽車都是酒味。往他身上潑了幾桶水,還打了幾個耳光,都只是眼皮耷拉一下,不見醒過來的跡象,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能醉成這樣,怪不得撞死人。胡隊長說,今天是不能審問的了,只能先把他關起來,等酒醒了再說。他的姓名地址等等,也只是看他錢包里的良民證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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