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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嚴爭鳴以為他不打算說的時候,程潛忽然開口道:“在大雪山秘境裡,為了抵禦畫魂,我借你的劍氣強行破開聽乾坤的封印,接受傳承……”

  程潛微微一頓,後面的話被禁制攔住了,他更加漫長地沉默了一會,低聲道,“它差點把我的神識融化在其中。”

  嚴爭鳴本能地追問道:“哪個地方?”

  程潛沒吭聲,他雙手握住已經微微發顫的霜刃劍柄,逼退一道罡風後,將劍尖平平地轉過四周,畫了一個周而復始的圓,而後又抬頭望了望心魔谷不見天日的上空。

  嚴爭鳴一瞬間好像抓到了什麼。

  程潛連天劫都未必放在眼裡,什麼東西能融化他的神識,吞噬他的元神?

  聽乾坤……乾坤?

  嚴爭鳴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的背影,想起自己透過木劍,捕風捉影一般聽見的那一點鐘聲,低聲道:“聽乾坤里的‘它’是……真正的天道嗎?”

  程潛照例不能回答。

  “融入天道”,這聽起來像“飛升”一樣,然而嚴爭鳴卻並沒有從程潛話音里聽出多少嚮往,剛出來的時候,程潛甚至是有些恍惚的,好像陷在了死地里,被魘住了似的回不過神來。

  他想起自己年幼時韓木椿說過的一句話“飛升,就是死了”。

  一時間,嚴爭鳴心裡忽然冒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猜測——真的有一個可供修士們飛升的“上界”存在嗎?

  “飛升”便是“修成正果”,就是“得道”,那麼得了道的人,會在“上界”重新組成一個仙界嗎?

  得道的人也會有正邪之分、也會勾心鬥角麼?

  可入門修行,不管哪門哪派,師父傳的第一課不都是“大道無形、無情、無名”麼?

  一個人,如真的無形,無情又無名,意識融化到天地里,那麼他還是個人嗎?還知道“我”是誰嗎?記得生前愛憎嗎?還……算活著嗎?

  嚴爭鳴低聲道:“其實世上根本就沒有得道長生,對嗎?”

  程潛緘默,一連三道罡風忽然而至,他手腕翻飛,連出三劍,手腕上青筋暴跳,背影有種說不出的蕭疏意味。

  千百代修士,“長生”就像一根掛在他們面前的胡蘿蔔,將他們束縛在漫長又孤獨的苦修中,讓他們不事生產,也不與凡人爭利。

  大多數修真門派像明明谷那樣,庇護一方,吃凡人供奉,或者向凡人出賣符咒,除了少數大禍大亂時,修士與凡人一直相安無事。

  像唐軫這樣被噬魂燈侵蝕到了骨子裡的人,尚且會因為天道束縛而不願意見血。

  像三王爺這樣野心勃勃的人,會因為追求長生而放棄帝位……雖然最後確實走上了邪道。

  但如果有一天,這些修士們知道自己和凡人一樣,終有一死,而他們所追求的東西根本是虛無縹緲的鏡花水月,那麼這些動輒呼風喚雨的大能會怎麼樣?

  他們有無上能力,動輒翻江倒海,凡人於修士,就好像一群岌岌可危的螻蟻,世上沒有任何可以約束他們的存在,人間帝王將相更像是一場笑話……那麼強者為尊,禮樂崩壞簡直是必然,這天下會有多麼的烏煙瘴氣?

  那麼當年十大門派的列祖列宗就是因為這樣,才將這個秘密封入聽乾坤中,簽訂十方誓約,放任天衍處的存在嗎?

  嚴爭鳴不知道這是不是僅僅是他本人的胡思亂想,也無從追溯真相到底如何。

  程潛永遠也說不出來。

  嚴爭鳴問道:“那後來你是怎麼從中掙脫逃離的?”

  霜刃雪亮的劍光照亮了晦暗的不悔台,執劍的程潛短暫地停歇了片刻,他拄劍而立,微側過頭,深深地看著嚴爭鳴。

  嚴爭鳴不由想起大雪山中程潛那句異常鄭重的“多謝”,一時間心跳得口乾舌燥。

  千頭萬緒,不必言明,你已經是我紅塵中牢不可破的牽絆。

  尾聲

  第109章

  蒼莽蜀山中,李筠這個異常龐大的引靈陣足足布了十天。

  布陣不比挖溝,一路上他不敢有一點錯處,生怕一個不好,便要禍害一方。

  這一行但凡還能喘氣的,全被他支使得團團轉,有領路的,有四處搜刮靈石的,有幫著計算布陣的,十來天下來,都已經筋疲力盡,更不必說輪流阻擋獻祭之術的韓淵他們。

  一行人身上所有的丹藥全進了韓淵和水坑的肚子。

  水坑剛吞下妖丹的時候感覺自己會被這東西撐爆,眼下卻覺得三千年根本不夠用,得三萬才行!

  李筠宣布“陣成”的一剎那,韓淵再難以為繼魔龍的身體,頃刻變成人形,半死不活地掉下來癱倒在地,耗損太過,他臉上幾乎冒出了一股近乎病入膏肓的死氣。

  然而即便這樣,苟延殘喘的大魔頭仍然身殘志堅地伸出一爪子,拼命抓住了李筠的腳,氣如遊絲地說道:“你……別忘了……真龍旗……”

  李筠無暇對他表示嘲諷,當即將鞋一扒,光著一隻腳御劍而上。

  他御劍如風,一路追逐著沿著引靈陣呼嘯而去的獻祭之術,無比緊張,為了這東西,李筠原本財大氣粗的儲物袋已經盆干碗淨了,各種靈物、符咒全部消耗乾淨,饒是這樣,他還是低估了這獻祭之術的強大。

  引靈陣幾次三番險些要泄露出來,陣法每有破口,這一群修士便要大呼小叫如河邊縴夫,一擁而上,修得修、堵得堵,這熱火朝天的幹活模樣,倒真像是要將蜀中大山開出一條入地深溝來。

  白虎山莊長老被鬼影所傷,狼狽得沒個人樣,還非得沖在最前頭,他御劍蹲在天上,雙臂從兩膝上垂下來,張著嘴伸著脖子,近距離地目睹了那獻祭之術泄洪似的順流而下,順手將沒頭蒼蠅一樣險些撞到他身上的年大大拎過來,放在一邊,喃喃道:“居然成了……”

  李筠見了,立刻遠遠地打出一個信號,拼命地揮手,要求所有御物的人都落下去。

  下一刻,一聲山崩地裂的巨響平地而起,所有還傻傻的停在天上的人全都被波及,紛紛從自家兵器上滾了下來。

  那獻祭術中仿佛含著無數幽怨、暴怒、仇恨與絕望,自高崖流斜而下,如星河傾覆,落地成湖,汩汩而動間,無數荒山被夷為平地,原本的地貌面目全非,深不可測的懸崖露出猙獰的溝回。

  天……

  獻祭之術引起的地動足足持續了一天半方才塵埃落定,李筠一隻腳沒穿鞋,金雞獨立地提著,呆愣地喃喃道:“這也能擋上一時三刻……韓淵,你小子真是出息了。”

  韓淵奄奄一息地不說話,看起來已經遭受了列祖列宗的愛撫。

  水坑急道:“他怎麼了?”

  李筠彎腰打量了韓淵片刻,搖頭晃腦道:“唉,這樣看來,那真龍骨我可不一定能給你要來了,差一根龍骨尚且如此,要是真給你補全了,你豈不是要翻天?”

  原本快死的韓淵聞言立刻就地復活,迴光返照似的掙紮起來,奮力將李筠那隻鞋砸了過來:“你敢!我跟你不共戴天!”

  白虎山莊長老騰出手來,聯絡了蜀中幾大門派,包括明明谷。

  各大門派也有眼色,隔日便紛紛送來各種傷藥補給,一行人在蜀中休整了大半個月才繼續往南。

  韓淵自覺收拾了唐軫與卞旭,養好了傷越發不可一世,一路主動循著好幾個膽敢造反的魔修,來了個乾淨利落的殺一儆百。

  等他們抵達南疆的時候,因為九聖身死便生出異心的魔頭們基本已經被韓淵震懾住了,一時間紛紛蟄伏下來。

  “前面那片瘴氣攔路的地方就是魘行人所在了。”韓淵道,“這裡不歡迎你們這些名門正派,滾吧。”

  水坑在他身後探頭探腦,對這天下第一魔窟十分好奇,問道:“四師兄,你們魔修會劫財劫色嗎?”

  “劫,”韓淵看了她一眼,充滿蔑視地冷笑道,“但是劫色只劫人,不劫長尾巴八哥,你不必擔心。”

  水坑憤怒地衝著他的後腦勺噴了一把火。

  “別忘了把真龍旗給我送來。”韓淵一擺手化解了她的小火星,說完便大步往魘行人老巢走去。

  他一抖袖子,一道巨大的山門憑空而出,上面一個龍飛鳳舞的“魘”字宛如張開了血盆大口的怪物,晦暗森冷的魔氣上下翻飛,與林間毒瘴融為一體,看起來說不出的險惡。

  一塊血色的八卦圖從韓淵那已經破破爛爛的蟠龍袍袖中飛出,噹噹正正地打在了“魘”字旁邊,立即烙下了一個帶著血氣的印記。

  這血印仿佛油滴入了沸水,一時間,魘行人山谷中起落了無數雙窺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著這位歸來的大魔頭。

  韓淵穿著破爛如乞丐的衣服,步履間卻仿如回歸龍庭的帝王,旁若無人的身影闖入了群魔故里。

  可惜沒走幾步就被破壞了——水坑方才還要將他燒成人干,這會見他背影,心裡又忽然空落落的,不由得高聲叫道:“四師兄,我們以後來找你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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