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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徐,他拾起長槍,將槍尖在木柱上擦了擦,從角落裡摸出一條繩索,扎住那晃來晃去的破爛羊袍,繼而,拍了拍手,將腦袋探出箭屋,看向身後的軍營。只見悠悠白霧纏繞著一望無際的營盤,終宿之火猶在明滅閃爍,間或得見熄滅的火把正冒著微弱清煙,奴隸軍營在前,匈奴軍營處後,羯人軍營居中。極其易辯,無它,萬惡的羯人總是將自己護的極好。

  「嗯……」即於此時,樹格真輝神情一怔,好似聽見一縷聲音,正伴著晨風淺淺浸來,當即將耳朵貼著木柱,細細聆聽。

  「蹄它,蹄它……」馬蹄聲麼?似是而非。

  「吱,吱吱,嘎吱,嘎吱……」聲音極其怪異,樹格真輝眉毛皺成了一團,漸而,心中霍然一明,抬頭看向她,只見她正在風中蕩來蕩去,那奇異的聲音來自於繩索與布帶的磨擦。

  樹格真輝笑了笑,晨風有些冷,便將槍擱在一角,蹲下身來,伸手拍了拍臉,轉念間,亦不知想到甚,輕輕的哼起歌來。歌聲低微而綿長,恰似一雙皓潔如玉的手,正拔弄著漫野青草,極其溫柔。

  「咯,咯咯……」聲音又來了,樹格真輝皺著眉頭看向她,見她規規矩矩的肅於風中,一動未動,他偏著頭想了一想,懶得管了,反正再待小半個時辰,他便將吹響那彎長的牛角,將整個軍營至夢中喚醒。嗯,興許,他們盡數死在夢中,會更好一些。

  一想到這,樹格真輝裂了裂嘴角,轉眼之時,卻見木槍不經意的抖動了一下,他伸出手,碰了碰槍身,焉知,卻感觸到一陣劇烈的滾顫。莫非是風?挑眉看向槍尖,只見槍尖亦在微微戰慄,若非陽光疊煜,斷難覺察。

  風來了麼?風來了,箭哨在顫抖……

  樹格真輝心中狂跳起來,緊了緊腰間的繩索,將長槍抱在懷裡,縮著脖子,一寸一寸的探出頭,望向南之天。赤日居東,如劍似束的光芒斜斜刺來,他眯了眯眼,欲將眼縫睜得更開,殊不知卻眯得更緊,嘴唇輕輕開闔,亦不聞聲。漸而,一滴汗珠滾落鼻尖,墜於腳指頭,觸覺極其輕微,他渾身卻猛然一抖,而後,竭力的、慢慢的轉過頭,啞著嗓子,喊道:「敵襲!!!」

  聲音發自胸腔,滾濤如洪,脫口而出時,卻極其微弱,弱不可聞。於是,他捏起拳頭,猛地捶向自己的胸口,霎那間,氣海通暢,便在這時,他猛然看見,她正注視著他。紫烏色的臉龐,空洞洞的眸子,內中尚有些許零亂的肉芽,隱約得見,白蛆正鑽進爬出,而此一切,皆拜羯人所賜。轉而,他咬了咬牙,嘻嘻笑起來,笑聲桀桀,仿若深淵中的魔鬼,笑容燦爛,又似朝陽中的茫輝。

  片刻之後。

  「轟隆隆,轟隆隆……」

  「敵襲!!!」

  「噼里啪啦,嘩啦啦……」

  「唷嗬,唷嗬……」

  傾山倒洪的馬蹄聲,拉長了脖子的尖嘯聲,蓬帳轟然四散聲,亂七八糟的叫聲嘶響於天。而此一切,樹格真輝恍若未聞,靜靜的看著她,暖暖的笑著,殘黃的牙齒在冷陽中泛著微弱的光澤。待蹄聲越來越近,他柱著長槍站起來,裂著大嘴看向身後混亂的軍營,喃了一句:「盡數去死!」而後,掌著哨柱,打斜探出身子,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掌,撫摸了一下她那坑坑窪窪的臉龐,笑容深情,璇即,把槍一扔,張開了雙臂,面對著南向。

  南向,怒海濤天,當先一騎,頂盔貫甲,身材極其雄偉,冷冷瞥了一眼正伸展雙臂的樹格真輝,繼而,俯身一撈,即將掛於馬腹的長弓撈於手中,待奔蹄至八十步外,未予瞄準,張弦至滿月,臉上七星猛地一抖,離弦之箭,脫鞘而飛。

  「嗖!」、「撲!」箭如電芒,若針戳布,扎入樹格真輝的喉嚨,帶起一道血箭,透脖而出。樹格真輝身子猛烈的搖了兩下,隨後,狀若草人,輕飄飄的栽落箭哨。頭下腳上,脖子墜地,「咯!」的一聲,腦袋歪在半邊。璇即,怒蹄踏來,將他踩作齏粉肉泥,他卻猶未盡死,嘴角不住溢血,瞳孔愈放愈大,然則,至始自終,他的神情平靜,靜靜的看著她……

  殺戮,夢魘般的殺戮。三千精騎即若一柄怒劍,由南至北,縱貫奴隸軍營,將將至夢中驚醒的胡人奴隸,甲未覆身,刀未出鞘,兵難尋將,將難知兵,僅僅猛然一個俯衝,便若紙飛散。刀光起落,人頭橫滾。

  少傾,來騎追逐著潰軍卷向羯人軍營,逮明大驚失色,本欲引騎攔截,卻險些身陷敵騎,見勢難為,只得調頭便逃。他這一逃,頓時潰不成軍……

  一個時辰後,桓溫追殺三十里,陳屍橫野,血流成河。眼見越追越遠,唯恐中伏,便勒止全軍,遂後,靜待一個時辰,但見四野不聞馬鳴,唯餘風嘯冷凜,桓溫冷然一笑,當即喚過傳令兵,令其一人三馬,火速回稟郯城,而自己則就地紮營,靜待回令……

  ……

  豎日,郯城。

  謝奕踞坐於城上箭樓中,眯著眼睛,凝視晨陽爬窗。在其身前,傳令兵滿臉大汗,單膝跪地,正行稟報著戰果:「回稟將軍,桓郡守突襲石虎前軍於晨時,潰其於費縣。」

  謝奕問道:「前軍幾何?」

  傳令兵道:「五千之數!然,埋灶過萬!」

  「五千,復灶過萬……」謝奕眉梢一拔,按著膝蓋,站起身來,度步至窗前,細細一陣沉吟,冷聲再道:「除此之外,可有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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