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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他得去偵察英軍俘虜營。俘虜營在城北,那是一個採石場,外邊圍著鐵絲網。周天化的任務是去刺探那些白人戰俘是不是還活著。周天化隔著鐵絲網看到白人戰俘們在搬運石頭。他們只有不停地幹活才能得到一點點食物。一隊個子高大的白人戰俘排著隊過來,那是恐怖的場面。他們看起來是一排行走的骷髏。他們的眼睛像是空空的黑洞,他們除了褲襠里攔著一塊遮羞布,什麼也沒穿,瘦得完全只剩下一副骨架。周天化想著在溫哥華的那些盛氣凌人的白人,他們是那樣肥胖、傲慢,怎麼會成為眼下這鬼魂似的東西?莫非這才是他們的真正面目?

  接下來他要去做的是去尋找萊迪並把一封信交給他。麥克上校在他臨走之前簡單描述了萊迪的來歷。此人年紀才三十多歲,他在日軍人侵之前已經和英國秘密警察有了聯繫。日軍占領之後,他失蹤了好長時間。麥克上校最近才知道他還潛伏在頌城,而且對於馬來亞的紅色地下抵抗運動還有控制力。周天化問萊迪有沒有特徵,麥克上校的回答是沒有。他說萊迪這個人十分機敏,到現在為止沒有留下一張照片在公共檔案里。唯一知道的他是一個越南人,會說英語、法語、馬來語和大陸國語,還有他目前隱身的地方是一家賣魚的水產店。

  他走到了頌城的中心街路。從路中央的牌樓上看這裡以前是繁華的地段,但現在卻很冷清,看不到人。遠不如城門洞附近那個集市熱鬧。街上的大部分店鋪都關著門,有的貼著封條。找到那家賣魚的店鋪並不很困難,因為有一股濃重的魚腥味從那裡傳出,引得成群的蒼蠅黑色旋風一樣向那裡飛去。周天化在店鋪的門口遲疑了一下。因為那魚腥味特別令人噁心。可他還是走了進去。坐在魚襠後面的是一個戴草帽的人,眼睛患著嚴重的白內障,看人直愣愣的。他用馬來語招呼周天化,周天化聽不懂,他改口用廣東話說:“客人要買魚嗎?”

  “不!”周天化說。他接下去說的話是接頭的暗號:“我是來收購海產的。”

  他等待著對方的反應,可是眼睛有白翳的人卻沒有說話,只是眼神發直看著他。擺在案台上的魚全是鲶魚。長著八條鬍鬚,眼珠突出,體型出奇的大。這幾年來雷劍江上漂浮的人類屍體太多,鲶魚吃了屍體才長成這個樣子。可是頌城的人不敢吃鲶魚了。所以這些鲶魚變得臭烘烘的也賣不出去,只是招引著黑壓壓的蒼蠅。

  “這裡沒有海產,只有湖產的魚。”白眼的人終於說出了接頭暗語。

  “湖產的魚也行,我這裡有鹽。”周天化說。暗語到這裡已經對上了。

  “你是什麼人?你要幹什麼?”賣魚的人問道。

  “我要見萊迪。”周天化說。

  “為什麼要見他?”

  “我要給他一封信。”

  “他不在這裡。你去街那邊的藥店裡看看,也許會找到他。”

  周天化離開了魚店,在外面的清新空氣里好好透了幾口氣,還是覺得肺里全是臭魚味。他往前走了一程,果然看到路邊有個中藥店。藥店的門是虛掩著的,他推門進去。有一個年輕人手持秤盤在抓中藥,沒有理會周天化。店堂里滿是一個個木頭的抽屜,架子和櫃檯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錫罐和玻璃瓶。周天化尖著眼睛把那些玻璃瓶里的東西——看過,那些紅色的顆粒是枸杞;一條兩頭蛇泡在藥酒里;海馬的樣子像一個問號;羚羊角的刨花像雪一樣白,但是沒有一個玻璃瓶里裝著彩色的珠子。那個店員抓好了藥,看周天化還在店裡,問他要什麼東西。周天化說自己要見萊迫,那店員的臉色馬上一變,過來把他領到了店鋪的後堂。

  後堂里有一個煮藥的火爐,很多人圍著藥爐坐成一圈。那店員讓周天化也坐在這裡等候。這裡的空氣很不好,炭火的煙和中藥的蒸氣混合在一起,幾乎難以看清對面坐著的人的臉。周天化看見火爐上放的陶罐不是一個,而是有三個。每個藥罐的主人一邊咳嗽著,一邊用一根竹筷子攪動著罐內的藥草。周天化旁邊坐著一個婦人,婦人懷裡抱著個頭上長著癤子的孩子。孩子的眼睛一直盯著周天化看。周天化對著孩子擠擠眼,那孩子咯咯地笑起來。婦人因為孩子的笑聲,也對周天化有了笑意,問他也是來等著煎藥的嗎?周天化說不是的,他在這裡等待一個人。這麼說的時候,他感到煙霧水汽中有好幾雙眼睛轉過來看著他了。

  “你知道這裡什麼地方可以買到珠子嗎?”周天化問邊上的婦人。

  “你說什麼?珠子?”婦人說。

  “是啊。就是女人戴的珠子。我要十顆紅的,十顆綠的。”周天化說。話一說完,他感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著他。

  “天哪!他說他要買彩色的珠子!”婦人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周天化不知所措,不知這婦人為什麼會哭起來。其他的人倒沒有哭,可都嘆起氣來。他們在交頭接耳,意思大概是這年頭人的性命都難保,還尋找彩色珠子幹什麼?

  煎藥的人開始議論起來。他們大部分時間說的是馬來語,周天化無法聽懂。那婦人現在不再哭了,加入了煎藥人的竊竊私語中。周天化這回聽懂了,他們是在懷念著那些美麗的珠子,懷念著可以戴珠子的那些日子。他們說著這些事時,表情像是在回憶著祖先的神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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