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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只知道,此事發生在狄仁傑去世後整整一年。

  這件事在當時應該震驚朝野。因為李重潤和李仙蕙是太子李顯的嫡長子和嫡女,女皇的嫡孫和嫡孫女,武延基則是魏王武承嗣的繼承人。身為金枝玉葉,又是李唐和武周兩個皇族的嫡傳,卻死得不明不白,怎不讓人驚詫!

  朝廷卻沒有發布官方消息,正史也諱莫如深,反倒是太子李顯、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在一年以後聯名上書,奏請冊封張昌宗為王。這就不是什麼來俊臣可以比的了,“後狄仁傑時代”的女皇也變得讓人恐懼和不可捉摸。老太太難道要把皇位傳給那兩個小白臉嗎?這種想法簡直讓人發瘋。

  統一戰線迅速形成。

  作為堅強後盾的是李唐和武周兩個皇族。女皇將李顯改名為武顯以後,又安排他們在明堂盟誓,把兩家人變成了一家子。現在為了共同的利益,當然要攜起手來。只不過他們不便出面,沖在前面的是朝廷大臣,包括從周興刀下被救出的魏元忠,也包括後來成為名相的宋璟(讀如景)。

  發起的攻擊則有三波,結果卻是失敗。最後一次,宋璟甚至差一點就定了張昌宗的死罪,卻被武則天救回。更為嚴重的是,此時女皇生病,文武百官一律不見,身邊只有張氏兄弟負責一切事務,誰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箭在弦上,只好逼宮。

  神龍元年(705)正月二十二日,張柬之等率左右羽林軍將士五百多人從玄武門入宮,不由分說先一刀砍下張氏兄弟美如蓮花的腦袋,然後提著人頭去見女皇。

  女皇驚起。問:叛亂者是誰?

  答:張易之和張昌宗,現已奉太子之命斬殺。

  女皇這才發現,這夥人身後哆哆嗦嗦地站著她那寶貝兒子李顯。於是用鄙夷的口氣說:你?回東宮去吧!

  政變者之一卻說:太子還回得去嗎?

  女皇轉身問另一個:你是朕一手提拔,為什麼來?

  答:正是為了回報陛下的大恩大德。[34]

  女皇不再說話。兩天後,當了十四年四個月皇帝的她下詔傳位給太子李顯。李顯即大周皇帝位,稱母親為“則天大聖皇帝”。二月四日,新皇帝宣布恢復大唐國號。

  這就必須對歷史有一個交代,武則天的深謀遠慮也顯現出來。實際上,當年她在建儲問題上猶豫不決,恐怕就是糾結於一個別人想不到的問題——對武周革命的評價。評價當然只能由後人給出,因此誰是後人便成了關鍵。武承嗣或武三思固然不會誹謗本朝,守不守得住江山卻大可懷疑。一旦失守,武周立馬就會變成偽政權,這個風險可冒不起。

  相反,如果將皇位交還給李顯或李旦,革命雖然無異於失敗,自己和武周卻不會被看成王莽和他的新朝。親兒子總不好意思把母親罵作逆賊,更何況皇位還是從武周皇帝那裡接過來的。武周是偽政權,他們豈非也是偽皇帝?

  兩害相權取其輕,武則天選擇了退一步海闊天空。

  李顯沒有讓母親失望,張柬之他們也沒有。官方發布的正式文告把責任推到了徐敬業和程務挺身上,認定女皇稱帝是臨危受命,此刻遜位則是開啟未來。也就是說,武周的革命和李唐的復辟都是奉天承運,也都合理合法。[35]

  女皇放心了。儘管由於政治和男人都玩不成,她迅速地衰老下來,卻還是活了不短的時間,並接受新皇帝十天一次的探望。直到這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遜位的則天大聖皇帝才在豪華體面的軟禁中孤獨地死去,享年八十一歲。[36]

  武則天的陵墓前樹立著一尊無字碑。碑身由一塊完整的巨石雕成,刻著螭(讀如痴,一種蛟龍類神物)和龍,卻沒有字。也許,女皇帝的一生連她自己也說不清。也許,她有意在身後留下一片空白,任由褒貶,隨人評說。當然,也許她根本就不在乎別人說些什麼。

  風,確實是會把很多東西吹乾的,包括鮮血。

  不過,臨終前她還是留下了遺言,赦免王皇后和蕭淑妃等情敵、褚遂良和韓瑗等政敵,自己去帝號,稱皇后,葬於乾陵,回到丈夫高宗身邊,仍然去做李家的媳婦。[37]

  半個多世紀以前,守著青燈古佛的小尼姑武媚娘曾在感業寺給熱戀中的李治寫過一首情詩: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38]

  以後那漫長的歲月,不知有多少人拜倒或敗倒在她這石榴裙下。直到她換上帝王的袞冕,也依然魅力無窮,讓人敬畏,讓人臣服,讓人痴迷。事實上,正是這位女皇帝豐富了中華文明的層次和色彩,讓男性中心的世界不那麼單調和乏味,也讓後人在解讀歷史時多了一個選擇和視角。

  現在,她又要換上石榴裙了,因為她無法對抗強大的文化傳統。這個一生要強的女子不得不離開男人的世界,回到女人的天地。武則天終究未能把革命進行到底。

  但,這並不是她的錯。

  [28]以上見《新唐書·婁師德傳》。

  [29]見兩《唐書》之婁師德傳,《資治通鑑》卷二百六聖歷二年八月條。

  [30]以上見《舊唐書·狄仁傑傳》,《新唐書·張柬之傳》,《資治通鑑》卷二百七久視元年九月條。

  [31]張柬之拜相一事,《資治通鑑》繫於長安三年九月條,推薦人是外出將兵的宰相姚崇(姚元之)。有野史認為狄仁傑當年推薦張柬之是後來政變的預謀,此說已被司馬光駁回,見前引《資治通鑑》卷二百七久視元年九月條之《考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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