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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一聽都涼了半截,離開了功德林監獄,搬到了秦城監獄,這樣一來,不又得在監獄中生活下去。雖然這裡的設備比功德林好得多,每個房間窗子很大,不過都是帶白色的玻璃,只能透光而里外均看不清楚。每間房內都有衛生間,有洗臉盆和抽水馬桶,每屢樓有淋浴設備。按照當時的條件來說,這裡可稱得上是第一流的高級監獄了,而在戰犯們心中,不管你多高級總還是監獄。大家便相互暗中關照,既然如此,也只好將就下去,可千萬不說或少說怪話,要看形勢,在免自找麻煩。

  獄門九道,自封“九門提督” 餵羊十天,笑當“十日羊倌”

  阿Q精神勝利法

  進了秦城,大家相約不說怪話,頭幾天都強忍住了,相對無言,可是久了就又有點肆無忌憚,滿不在乎起來。不過由於十年積累的經驗教訓,大家都懂得,正面發牢騷講怪話招致的後果是給自己添麻煩,即使不打不罵,一次又一次的檢討批評也是不好受的,所以搬到秦城這座新建的模範監獄後,都心裡有數,雖不一定是專門為我們而建,但這麼高牆鐵門怎樣有本領的人也休想逃出。古人常言:“來到矮檐下怎敢不低頭。”何況是囚禁在別人監獄中,生殺予奪都操之於人手。既然忍受了十來年,又何不順應一下環境呢。所以在秦城監獄中的怪話,便一下升格成了既幽默又帶一點濃厚的阿Q精神勝利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苦悶與不滿。

  首先創造這一方式的是我的湖南老鄉劉嘉樹。我前面幾篇文章中已經介紹過他,他是戰犯中屬於上級或特級一類人物,既是黃埔一期畢業的,又是中將兵團司令。他看到第一批特赦人員中有杜聿明、宋希濂、曾擴情三位一期同學而沒有排上他已大為不滿。何況還有洛陽警備司令邱行湘與十八軍軍長楊伯濤兩個少將,就更感到不是味兒。所以他在搬到秦城時便公開揚言,他是“九門提督”。大家一聽都笑他是發神經病,退到了封建時代去了,因為只在有皇帝時才把負責京畿治安衛戍的官叫九門提督,國民黨時代都叫什麼首都衛戍總司令或首都警察廳長一類新名稱,所以許多人都叫他說明這個官職是誰加給他的。他不慌不忙掰著指頭:“大門進來二門,二門進來大院門……”他一直數到我們住的寢室為止,剛好是九道鐵門。我一聽嚇了一跳,我想好大膽,居然把社會主義社會比成封建主義社會,再引申一下,不是把什麼領導比成了皇帝老倌嗎?我便提醒他,這種玩笑開不得。他一看到我那麼焦急,又看看旁邊幾位“先進”的同學正在掏出本本來,也就利用我提醒他的這機會作了一下說明,他說九道門是現實存在的東西,怎樣來看待呢,就是把這九道門作為“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自己是犯人,並用它來“督促”自己的思想改造,所以連在一起來講就是九道門隨時在提醒和督促自己,簡稱之為“九門提督”,並不是想升官,更無惡意……

  戰場“福將”也被俘

  當然,不管他怎麼解釋,這個怪名詞還是含有許多違反思想改造之處。上午講的話,中午就有人反映上去,管理員對這種事居然沒有表示驚異不滿,而且沒讓他作檢查,劉嘉樹鬆了一口氣,我為他捏的一把汗也幹了。他在得意之餘便告訴我,他過去打仗時,每打一次敗仗便升一次官,在江西和紅軍打仗被俘又放回來,更是高升一級。也許這位自命是國民黨軍隊中與劉峙一樣的“福將”,戰場上打不死,打敗仗也會升官,所以他在功德林時鬧過這樣一次笑話,他看到報上發表的政協委員名單中有位叫劉家樹的,便肯定是他,因他也用過劉家樹這個名字。他當時高興得連覺也睡不著,同組的人說他太不自量,怎麼會讓他當政協委員。他還是不服氣,後來管理員找他去談話,很明確告訴他,將來政府怎樣安排他的工作,現在誰也不知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在沒有離開監獄之前是不會安排的,並且說管理員打電話去政協問清楚了,劉家樹另有其人,不是劉嘉樹,這樣他才死了心。

  他為什麼會想到他這位“福將”又會在被俘後能當上政協委員呢?因為他和程潛有過一段交情。1949年,程潛任湖南省主席兼長沙綏靖公署主任時,他任綏靖公署的參謀長。程潛對他很好,解放後程潛由湖南飛北京時,毛澤東曾親自去飛機場迎接,他認為只要程潛肯替他說句話,當個政協委員是不會困難的。不過他忘記了,當程潛準備起義時找他商量,他不但不同意起義投共產黨,還質問過程潛:“你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程潛的回答是肯定的:“生是國民黨的人,死也是國民黨的鬼!”

  他只願意想程潛為了讓他離開綏靖公署而推薦他去當兵團司令是提拔他,今天程潛既能在共產黨的領導人面前講話,也決不會不幫幫他的忙。但是他一想到自己被俘後,在武漢戰犯改造所時不肯剃鬍子,送到北京時,與黃維、龐鏡塘、張淦、莫德宏等五個人被人稱為”五大鬍子”,而遭到過一場批鬥,結論是“死心塌地的忠於國民黨”,這頂帽子雖然是同學們給扣上的,但他等於是在管理員面前備了案的頑固派,程潛即使要幫他,只要有人提出他”表現一貫對抗政府”時,程潛也不便為他講情了。所以他一看搬到秦城監獄繼續改造,估計是要相當長時間的,所以自封一個九門提督來發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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