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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這個消息,麗雅搬出了父母家,還給他們寫了一封信,聲稱和他們劃清界線.但這還不行,後來她又寫了大字報公開譴責她的家庭,到了這個分上還是沒得到批准.方和其他人離開上海的那天,麗雅到火車站送他們.她溜上火車,把自己關在廁所里,呆了四日三夜,車到虎林站時,她走了出來,呈上一份血書,發誓紮根北大荒.領導被感動了,終於讓她留了下來.

  4年過去了,麗雅前途渺茫.其他知青的父母都疼愛自己的孩子,想方設法把孩子弄回城,而麗雅和家庭斷絕了關係,她離開上海前的舉動令她父母大失顏面,現在她又怎麼能出爾反爾,回過頭去求他們呢?再說,即使他們願意幫忙,也苦於力不從心.

  結果,麗雅在涼水泉呆了整整10年.她是1979年和最後一批知青一起返滬的.後來她老覺得腰酸背疼,不知道患上了癌症.再後來她動了幾次手術,吃了很多苦頭,終在1993年永遠離開了人世.對她來說,去北大荒名副其實地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另外一個朋友老宋面臨不同的難題.她那年已經26歲,是我們村里年紀最大的知青,比方、麗雅和我都大4歲.村民背後開始叫她老姑娘.她在北京的父母對她的終身大事愁得要死,但老宋對我們說,她絕不在北大荒嫁人.老姑娘就老姑娘,她不在乎.

  事實上,方、麗雅、老宋和我,我們四人在一起發過誓,只要人還在北大荒,就決不言婚嫁.我還清楚記得我們說這番話時的情景:那是8月末一個晴朗的下午,早些時候一陣暴雨洗刷了大地,整個天空一塵不染.我們四人手拉手走出村,路邊野花成行,收割過的麥地綠茵茵的,一望無際.南風乍起,溫暖而濕潤,撫摸著我們的臉頰,吹亂了我們的短髮,我們一路走到小南山.

  在路上我們暢談未來,揚言不結婚,4個人終身做最好的朋友.只要不結婚,我們就可以每兩年享受24天的探親假,其餘的時間我們拼命攢錢,制定計劃,盼望下一輪休假.一年又一年,到我們再也走不動了,我們就說好一齊去見上帝.

  正說著,一道彩虹夢幻般地出現在我們面前.這是個好兆頭!飛越天際的七色橋,你要把我們引向何方?即使我們時運多艱,你是不是在告訴我們,有些歡樂還是可以享受得到的?想想:如果我們還能活40年,那麼就有20次的探親假,總共有480天哩.差不多一年半時間我可以活得像個人樣,即使剩下的日子得累死累活,也不算太壞.不管怎麼說,這兒有彩虹,有我最貼心的朋友.這種生活也許值得過下去,誰知道?

  小南山就在眼前,它使我想起幾個月前一位軍官對我們訓的一番話.他咬牙切齒地說:"你們知青做夢都想離開北大荒,偏不讓你們走!只要你們活一天,就是三連的人,你們死了,也是小南山的鬼!你們別想再回城,記著我的話吧!"他的話在我們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他對我們似有一種無名之恨,為什麼?想到這些話,我決定不能讓他的預言在我身上應驗.我不能這就自殺了,因為我不想做小南山的鬼!

  老宋和我的友情卻是在非常情況下一夜之間發生的.有一天已經半夜了,我一個人在豬號幹活,宋跑來找我.我吃了一驚,因為過去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雖然我們都是北京來的,她家在遠郊的門頭溝.這會兒她走得氣喘吁吁,一進門就大聲沖我說:

  "嘿!楊瑞!你的日記真棒!我特喜歡!每句話都是從我心窩掏出來的!我說不出來,你幫我說出來了!你表達得好極了!真沒話說!"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什麼什麼?我的日記?你在說什麼呀?"

  這下輪到宋迷惑不解了.

  "你到這會兒還不知道這件事嗎?告訴你吧,村里至少有50個人已經看了你的日記,其他人明後天也會看到的."

  "這怎麼可能?日記在我枕頭下面.我昨晚還見來著.""我說,你這麼這麼天真?嚴指導員那兒也有一份你的日記.就在剛才,他還在動員知青批判你.明天要開大會,你最好先做點兒思想準備."

  後來我才知道,老宋也是嚴要動員的人之一,所以她在頭天就聽嚴讀了我的日記.我想她大概受毒不淺,於是才跑來通風報信,告訴我一切她所知道的消息.

  我怎麼也沒想到高,一個跟我同院長大,小學和中學都是同學的女孩子,會乘我在豬場幹活時偷看了我的日記.看了也罷,她還把我給告了.於是嚴也看了我的日記,他看完後,還叫高抄了一部分下來.今天召開班排幹部會,把我的日記讀給這些人聽.這些人大都也是知青,老宋是其中之一.老宋說,嚴讀完我的日記後,全場靜默良久,很多人若有所思.老宋說她本人被我的日記攪得整個下午都心神不定,到了晚上怎麼也睡不著.過了半夜,她一骨碌從床上跳下,跑到豬號來找我.

  聽了她的話,我不免東想西想起來.我當然有所警惕,知道自己又惹下麻煩了.同時我極為感激老宋,患難見真情,我真高興又尋到一個知己.接著我開始氣惱,恨自已被人愚弄.看這些人在我背後,在我渾然不覺的情況下,都幹了些什麼勾當,哪天他們在背後把我脖子抹了,我還一點都摸不著頭腦呢!

  我更憎恨高的行為.她不但未經我同意偷看我的日記,還為了討好領導把我給賣了!她怎麼這麼卑劣?背後捅我一刀.為什麼?就我所知,我從來沒有得罪過她.嚴指導員也夠可惡的,他怎麼能鼓勵知青做這號事!還動員大家批判我!他應該批判高才對!教訓她一下什麼是做人應有的誠實和禮貌.現在倒好,他就因我這本該死的日記判我有罪,我連申辯的權力都沒有,只能老實認錯兒反省.一切都顛倒了.公理何在!是非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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