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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比如吃藥,對於每六小時吃一次的藥片,他能在凌晨兩點用振動模式叫醒自己,輕手輕腳地倒水吃藥,並且不打擾到遲揚——這人把床讓給他了,自己歪在電競椅上湊合。

  在他試圖憑直覺試探對方體溫的時候,何弈還會頂著毛巾,平靜而略帶鄙夷地看他一眼,又礙於教養不能說什麼,只好問一句:「怎麼樣?」

  遲揚:「……」

  「375左右,」何弈繼續道,「我覺得還可以,不是很難受,吃了藥明早就會退燒了。」

  遲揚不太信邪,拿過溫度計對著他耳蝸「滴」了一下——然後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似乎咽回了一句粗口。

  顯示器上的數字明明白白,374。

  何弈權當沒看見,問道:「你和老師請了多久的假?」

  「不知道,」遲揚似乎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摸了摸鼻子,「……我當時跟她說,在校門口撿到個病倒的小班長,順路帶回來了。」

  「那她怎麼也不……」何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想問班主任怎麼也不聯繫自己,又很快反應過來什麼,低下了頭。

  「嗯,她沒有你號碼,打也是打給你父母了。」

  這種情況下聯繫父母之後還會發生什麼,不用說也知道了。

  遲揚看他低頭,以為他心情不好,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脖頸——這是個極具安撫意味的動作,何弈似乎很喜歡,即便不說出來,也會無意識地松出口氣,放鬆地貼近他。

  何弈卻出乎意料地沒什麼情緒,至少在他抬頭看過來的時候,那雙眼睛黑而澄澈,目光是溫和的。

  「我和你說過我父母的事嗎。」

  他的語氣其實沒有詢問的意思,遲揚也就不接話,靜靜地等著他說。

  「也不是什麼多有趣的故事——至少比起境遇起伏,更多的是個人天性使然,」他說得很晦澀,像是在背誦自己的日記那樣,說到一半又抬頭看了遲揚一眼,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但我還是想講給你聽聽……」

  他等了太久,太想要一個可供傾訴的出口了。

  遲揚聽著他發啞的嗓音有些顧慮,卻還是心領神會,沒有阻止:「你說,我聽著。

  「嗯……我父親是一個典型的偽君子,」何弈點點頭,語速很慢,似乎在斟酌措辭,「他有錢,家境不錯,受過良好的教育,年輕時大概很有魅力……」

  「而我母親,怎麼說呢,她長得很漂亮,曾經是小有名氣的伴舞演員,退隱前還得過等級很高的獎……但她並沒有什麼野心,在遇見我父親之後,也就是二十五歲那年,他們熱戀結婚,她隨之選擇了退隱,成為全職太太。」

  何弈說話的時候不徐不疾,有種讓人不自覺靜下心來聽他敘述的魔力,這番話也文氣而條理清晰,寫下來放進自傳體回憶錄里都無可厚非。

  遲揚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他後頸,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接著說吧。

  何弈清了清嗓子,感冒帶來的咽痛還未減輕,他卻執意想說完這些,仿佛這個口子歷經糾結才打開來,不抓緊時機就又要閉上了那樣。

  「……她大概也沒有想到,這會是她噩夢的開始,」他輕聲說,「她選擇的終身伴侶,有嚴重的酗酒和家暴傾向,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文質彬彬——哦,他叫何彬,是不是很諷刺。」

  他似乎笑了一下,笑意隱進話尾的嘆息里,是極苦澀的嘲諷。

  「從我記事起,見過最多的就是他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找我母親的麻煩,然後打她……抓著她的頭髮按進洗碗池裡,踢打她的小腹,甚至撕開她纏上的紗布咬她的傷口——他打出來的傷口。」

  「那太頻繁了,我甚至一度以為,那就是他們表達感情的方法,」何弈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是嫌自己天真,又好像還有些別的情緒,「……因為他在施暴的時候,也會說些甜言蜜語。」

  ——他會捧起對方破皮的臉,撕咬她嘴角的傷口,一邊含混而毫不避諱地當著小何弈的面,說那些纏綿的、好夢似的情話。

  「我母親……她依賴我父親的家產,起初還能忍受些小打小鬧的暴力行為,也許也把這當做情趣了,」他苦笑道,「但後來……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施暴者變本加厲,等到她被打得走不出家門的時候,不能跳舞,她也徹底失去了賴以謀生的資本。」

  「她的娘家不接受她,我父親那邊的親戚覺得他們不門當戶對,她是靠姿色上位,也很看不起她……其實也對,他們當初會在一起,和她長得漂亮也有很大的關係。」

  類似的話早在從前某一天的天台上,他已經暗示過了。

  遲揚聽他說話的嗓音越來越啞,隱隱又乾咳起來的意思,實在聽不下去了,插嘴道:「……如果這真是你爸他……表達喜歡的方式呢?」

  何弈聞言抬頭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神色微妙地改口道:「那我就這麼對你,可以嗎?」

  遲揚:「……」

  「你喜歡我,」他靠近一點,摸了摸何弈的頭髮,和他貼額頭,低聲逗他,「我能這麼理解嗎?」

  「嗯,」何弈也不躲,就這麼平靜又略帶笑意地看著他,「是啊,我喜歡你……但他們說,我和他很像。」

  從小到大他聽過太多次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的「子承父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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