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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落葉埋到胸口,他才覺得呼吸有些不暢,喉嚨口火燒火燎地疼著,乾渴感變本加厲——這似乎和他想像中不太一樣,也沒有他期待得那麼平靜安穩。
樹問他,怎麼了,要反悔嗎。
也不是——他沉默地搖頭,注視著越來越近堆積落葉,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屈在身側的手指輕輕一動。
那只是一種短暫而消極的、幾乎算不上掙扎拒絕的反應,似乎他想停下什麼,但就算無事改變,他也不覺得有什麼關係。
但下一秒他感覺到落葉窸窣一動,有一隻手穿過遙遠而模糊的時空,牽住了他那根屈起的手指。
「捨得醒了?」對方這樣問他。
何弈還有些沒回過神來,睜眼的第一反應是喉嚨口疼得厲害,頭也昏沉。
然後他又意識到另一件事——這裡顯然不是客廳,他似乎躺在遲揚家主臥的床上,隔著窗簾天還是亮的,外面陽光大概很好。
「你……」他對上遲揚似笑非笑的視線,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
「幫你請過假了,」遲揚說,「應該是著涼了,額頭很燙。」
何弈點點頭,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他的意識逐漸回籠,自己反倒是安下心來,不再被夢裡那種魔怔似的安全感牽著走。
唯一出乎意料的因素只有遲揚,這是遲揚的床,包裹著他的是遲揚的被子,還有坐在床邊的這個人。他翻過身,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略微蜷縮起來,這個認識弄得他無端有些耳根發燙,手腳捂得久了,滾燙又發軟。
「怎麼了,」遲揚伸出只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也沒探出個結果,倒像是裝模作樣摸他的頭髮占便宜,「我家沒有感冒藥,你平常吃什麼……我幫你出去買?」
何弈想的卻不是這件事。也許是因為生病,或者剛從夢裡醒來,他罕見地產生了些許沒有理由的依賴欲,看著遲揚的手又想貼上去。
只是說不出口,莫名其妙的衝動一閃而過,又很快被他自己說服了。
遲揚看他不說話,以為是病人鬧脾氣,自覺理虧,耐下心來哄他:「真沒有,我都不怎麼生病,病了也懶得吃藥,哪兒有你這麼嬌貴……」
「幫我倒杯水,」何弈跟他對視片刻,輕聲說,「……藥我自己點外賣,幫我去門口拿一下就可以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著遲揚,墨玉似的眼睛裡沾著些許潮意,似乎是燒得難受,眼眶也是紅的,看得人心軟。
遲揚伸手摸摸他:「還有呢?」
「嗯……」他伸手碰了碰遲揚的衣服,示意他彎腰。
他的胳膊是燙的,其實臉頰也比以往要熱,便生出某種愈發柔軟的觸感——遲揚被他環著肩頸抱住的時候,唯一的念頭是覺得自己碰上了一隻小動物,黏黏糊糊小心翼翼地摟上來,軟得不可思議。
哪怕少年人的骨架是清瘦的,也並沒有豐腴的皮肉。
「遲揚……」他聽見何弈輕輕地叫了他一聲,嗓音有些發啞,低而含混。
「嗯?」
這其實是毫無意義的疑問。他明知道對方想要什麼,也明白自己這一刻該給什麼。
「很難受嗎?」
何弈下意識搖搖頭,「還好」二字還未出口,又突然想到什麼,改口道:「有一點……」
然後他又頓了頓,給自己找依託似的靠近了些,貼在遲揚脖頸邊補充道:「很難受。」
很難受,多陪我一會吧——雖然這難受完全可以忍受,這樣說出來有些誇大其詞,又顯得別有企圖。
可他的確別有企圖。
遲揚的手攏在他頸後,聞言又向上挪了挪,安撫似的覆著他耳根輕輕摩挲:「乖……」
他對情愛的經驗止步於逢場作戲和乍見之歡,再多的曖昧都流於表面,對這樣溫情的場面反倒有些束手無策,一時間也只能說出這樣蒼白無力的話來哄哄人,聽得他自己都嫌敷衍。
何弈卻似乎並不介意,反倒心滿意足了似的,貼著他點了點頭。
我很乖,只要你肯留下來,多擁抱我幾分鐘。
——只要你喜歡,只要我想,我可以一直表現得很乖,比你見過的任何人都要「乖」。
原來他的小男朋友這麼好看,睫毛又長又直,垂落下來掩住墨似的含著濕氣的眼睛,額角到鼻樑的輪廓都清晰分明,也許是發燒的緣故有些發紅,又隱隱透出白瓷似的細膩光澤——他一直知道何弈長相端正,是很討人喜歡的那一類。
班裡那些小姑娘怎麼說來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大概是這一句。
尤其是自上而下看去,眼角下撇的輪廓被角度緩和,整齊的黑髮略微掩住眉眼,又顯得耳廓雪白,看起來說不出的安靜秀氣。
怎麼能這麼招人喜歡。
遲揚替他理了理頭髮,手指穿過髮絲貼上耳廓,輕輕揉捏,被心底里緩緩泛上來的、說不清道不明也從未有過的保護欲弄得恍惚,一時間居然有些疑惑。
這大概是經歷過長久而無所寄託的沉寂壓抑,才能沉澱出的安靜氣質,盤玉似的散出冷光,溫和又貴重,讓人心馳神往。
「遲揚……」
「嗯,」遲揚回過神來,「渴了?」
和何弈相處得久了,他似乎也逐漸能察覺出對方回答之外的某些情緒了,比如這一秒他明明說著「嗯」,也點了頭,手指卻不自知地抓住了他的衣服,顯然並不太想就這麼放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