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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有些更渾的話沒說出來,但對付何弈這樣母胎單身的純情少年,說到這個份上已經跟語言強吻無異了。

  何弈略微縮了一下,垂著視線沒有看他,低聲道:「你不會的。」

  「嗯?」

  那隻搭在書頁上、白而修長的手動了動,似乎想推開他,最終還是忍住了。他聽見何弈克制地吸了口氣,又說:「你不會的……該去哪就快去吧,要上課了。」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角落裡曖昧的僵持,但天氣晴朗、窗戶寬闊,遲揚低著頭,能清楚地看到面前的好學生視線低垂,秀氣的耳廓已經微微紅了。

  這個反應終於恰到好處地取悅了他,遲揚直起身子,隨手揉了一把好學生整齊柔軟的黑髮,轉身走了。

  五分鐘後遲揚站在第一次撞見何弈抽菸的樓梯拐角,看著那條布滿灰塵雜物的樓後過道,摸出根煙含在嘴裡,沒有點。

  有人等他一起吃飯的感覺很新鮮,在他潦草又兵荒馬亂的近二十年人生里這還是第一次——也許在他還小的時候,那個傳說中頗有幾分姿色陪酒小姐,也就是他母親,還沒有把他送到孤兒院,也嘗試著去盡到一個母親該盡的義務,笨手拙腳地替他衝過奶粉,勉強能稱為「等他吃飯」。

  但後來他被送到那個人間地獄般的孤兒院裡,最早最模糊的記憶就是冷硬的木板床和永遠沒有溫度的剩菜剩飯,打發叫花子般擺在平房門口,被一群半大的孩子爭搶,最後分到他嘴裡的,永遠只有難以果腹的殘渣。

  他在路都還走不穩的年紀,就已經學會了搶食。

  再後來年齡漸長,他逐漸展露出了同齡人難以企及的早慧,像一頭早早長出尖牙利爪的幼狼,卻還不明白收斂鋒芒的重要……這樣的孩子在尋常家庭是幸運的,會走上一條天資聰穎、光環伴身的平坦道路,但活在孤兒院裡,卻只有兩條路:成為所有孩子的頭領,或是被身邊年幼的惡魔排擠孤立。

  他不太走運,屬於後者。

  於是後來的每頓飯前都橫著一場險惡的鬥爭,除非打到見血,或是有成年人匆匆趕來調停,否則他永遠吃不飽,也再也不可能吃飽——那很像養蠱,他是那條可悲的蠱蟲。

  吃飽都成問題,就更不要說吃得安穩。有人坐在滿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前等他一起吃飯的場景,就像一個從未見過的好夢,甚至不會引發他的期盼,因為不曾見過,所以只有不解。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長到十幾歲的時候,也許是上蒼終於開眼,有一天他被人找到,領養,接到了家境優渥的別墅里。領養他的人自稱是他叔叔,說他那個混社會的親爹被人打死在了火併里,他是唯一的血脈,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找到他,要按他爹的遺願,補償他一個正常的、不愁吃穿的後半生。

  於是他有了戶口,被托關係送進一所私立中學讀書,又憑藉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中考成績,加上他那個叔叔從中周旋,最終吊著車尾考來了這裡。

  遲揚低頭,隨手擼起一邊袖子,露出底下肌肉線條分明、橫著數不清的新傷舊疤的小臂。他久久凝視著那些疤痕,想起那天在天台上何弈說的話。

  何弈說看到這些疤的時候,就認出了他。

  「可是,」他似乎嘆了口氣,銜著那根沒點的煙,眼底浮現出一種罕見的、近於悲傷的情緒,像是在自言自語,「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身上沒有這些疤,你也永遠不要認出我。」

  作者有話說:

  第9章 醉酒

  遲揚回去跟何弈一起吃了飯,但也只吃了飯。

  他們下午有一場小測驗,數學老師可能是實在看不下去遲揚趴在那兒明目張胆地睡,把他打發去樓下包幹區做值日了——十分鐘能掃完的地,生生給他指派出去兩個小時,也是人才。

  遲揚對此毫無異議,扛著那把誇張的乾草掃帚就出去了。上課時間沒什麼閒人,操場上體育課的哨聲和熙攘也隔了一幢樓,模模糊糊的聽不清,遲揚一邊耳朵上掛著藍牙耳機,意思意思把落葉掃成一團,堆在路旁的草坪里,突然有點兒理解了電視裡拍的那些道士僧人怎麼總在掃地,這麼聽著簌簌的滾葉聲,確實能靜下心來,並且神遊天外。

  他無所事事地神遊了一會兒,一撂掃帚,坐在台階上拿出了手機。

  這麼坐下去不是事,但他們數學老師顯然不太想放他進考場,給正在經歷測驗磨難的同班同學雪上加霜。他也只能開把遊戲,傻子似的坐在這裡,接受偶爾路過的人探尋又畏縮的打量,熬這兩個小時。

  怎麼比那幫考場上的還煎熬。

  何弈這時候大概正戴著眼鏡,認認真真地低頭答題。他是個無論什麼時候都很平靜的人,無論情緒還是肢體行為,似乎都把控得十分精準,看書做題入神的時候不會太改變姿勢,脊背依然挺得很直,最誇張的小動作也不過是屈起手指,克制地叩一叩紙面。

  有時候遲揚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睜著眼打量他,視野中心就總是那雙修長好看的手,沒有一點疤痕瑕疵,乾淨得仿佛工藝品。他也說不出自己那複雜的情緒是羨慕還是嫉妒,就是有點兒魔怔,會產生一種伸手握上去、摸一摸的衝動。

  然後下一秒何弈就能聽見他同桌翻身的動靜,莫名其妙地轉向另一邊,如果恰好穿了連帽衛衣,還會戴上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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