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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部科長看到後,沒說話,也沒再給我斟酒。“貝雷帽”老是想和我說話,可我總是迴避他。和我們同桌的還有一個工兵學校的教員,兩眼喝得紅紅的,他是來醫院看傷號的。我突然想起菜農托我轉交的那封信。我到吉普車上,居然在行李中找到了。我看了看信皮,問那教員姓不姓陳?他驚異地說:“是呀!”於是,我把菜農的信給了他。他看了。不知是信中的內容,還是酒精的作用,總之,他看完信後就拍桌子,出語粗魯極了:

  “媽的,我們見習生就是**蛋,也還是一團肉呢!怎麼能這樣不負責任呢?明明通知他們了嘛!國家培養一個大學生容易嗎?就這樣死掉了,叫我怎麼交代……”  幹部科長知道這件事,反覆對他作了解釋。可那教員還是直著嗓子在罵。

  這一罵把一位也是剛從前沿下來的軍官罵火了,我們也弄不清他的身份,總之,他那滿腮鬍子旺盛極了,活像頓河草原上剽悍的“哥薩克”。他已從幹部科長的解釋中聽出了事情的眉目,所以霍地站起身來,朝那教員罵開了:

  “你說的什麼話?誰存心讓你的學生去死!打仗嘛,誰也沒規定哪一類人能死,哪一類人就不能死!噢,我們這些沒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就是該死的公民!大家的責任都是一樣的嘛,都是在履行公民義務嘛!……”  幹部科長瞧著這局面難收拾,乾脆叫人把他倆都勸了出去。大概他倆都多喝了一點兒。

  我以為菜農的信里一定寫了些刺激性的話,便把那信拿過看了,一看,我的心也被震撼了。信是這樣寫的:陳教員:

  在此戰鬥前夕,心緒很亂。您看了信,也許會說:“劉胖子,你是怕死!”

  請原諒我這種不禮貌的狹隘猜測。

  是否給您寫這封信,我是有反覆考慮的。如果此次工校實習帶隊的不是您,那我不論怎樣,也不會在這種特定的環境下給您寫信的。因為我已經聽說您讓我和楊平下去辦集訓班,不知什麼原因,營里只通知了楊平,卻沒通知我。我寫信並沒有別的意思,因為等到這信轉到您手上,我也許……

  陳教員,我是一個生長在僻壤窮鄉的農民的兒子。對於一個農民家庭的生活概貌您是有所知曉的。我雖沒有一個有地位的長輩,也沒有富貴的家庭,但我是幸福的,因為我的父老鄉親都為我有這樣的“出息”感到寬慰。我的父母雖沒給我帶來財富,可畢竟給了我一根支撐軀體的脊樑。我可以忍受貧窮,忍受犧牲,我卻不能忍受誤解!!是呀,營里為什麼單單不通知我呢?哪怕是徵求一下我的意見,再讓我去作戰,我也決不會有此情緒。如果把作戰當作一種懲罰,我劉國政將拒絕上陣!!我原想鬧一通,可又想,不值得!這樣人家更以為我是怕死。反正我也不是為哪一個人而戰的!!!

  陳教員,我這個人總有種自卑感。不知為什麼,每當我們同學聚會,或是此次碰上的那幾個第三陸軍學校的學員,我都有一種自慚形穢的心理。我恨自己。站起來,我並不比別人矮一截;躺下去,我也是個五尺男兒。我並不甘於自己的這種精神狀態。陳教員,剩下的時間也許不多了,可我還是想把這個意思向您表達清楚:我曾經缺少過勇氣,但我現在缺少的不是勇氣!!相信我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會毅然地作出選擇的,因為我是一名軍人。

  好了,書不盡言,語無倫次,見諒。

  最後祝全體參戰同學勝利返校!

  劉國政

  1985年2月於老山前線

  我無法傳敘我讀信以後的感受。我又想起了菜農被地雷炸起在空中騰越的景象。是呀,他的確像一個立馬橫身的守門員,面隊命運的射門,一次又一次地騰越起來,去撲那隻“球”。默濤說得不錯:他一輩子都在撲這個“球”。

  “貝雷帽”也看了菜農的信,並用攝像機把信整個地錄了去。後來,他語氣誠摯地對我說:“您能好好地和我說一說默濤的情況嗎?”  他面孔流露著一種淒楚的神情。  我也同樣誠懇地對他說:“你就是了解了又有什麼用呢?你的攝像機能錄下嗎?你還是去問問界碑、塹壕、貓耳洞吧!再說,你也並不是不了解他!”

  我後一句話痛了他。當吉普車重新開動的時候,他和他的助手都沒有再上來。幹部科長說他已改了主意,不跟我們去州府了,準備直接到前沿拍點什麼。

  戰地教導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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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地教導隊就設在軍供站,這裡原是州府的招待所,六層大樓,兩人一個單間,花被褥,棕繃床,簡易沙發椅。第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床的概念已經十分生疏,軟綿綿的,有些不習慣。真是怪事,在前面我們總想後面;而到了後面,又開始想前面了。其他學員也有同感。實際上教導隊總共才有八名學員。其中六人的大名和事跡已經見諸於《解放軍報》。和我同室的是兄弟團的一位副連長,也就是和那個工校教員對罵的“哥薩克”。我真不敢相信純種的漢人也能生出如此茂盛的大鬍子。他解說道:“打仗的男人,雄性激素分泌旺盛唄!”他說,他們的陣地上有各式各樣的鬍子:卡爾式、胡志明式、魯迅式……總之都是些偉人式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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