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那是一株暗綠色的植物,葉片近似玫瑰葉,莖稈帶點韌性。一位班長用匕首在其根部刨出顆山芋狀的東西來,起初,他自己也拿不準,只是說好像老百姓拿它做粉絲的。他用匕首削下一塊,舌頭往上舔,挺甜,便遞給我們。菜農在一邊嘀咕一句:“好像是木芋,不能食!”不知是他聲音太小,還是我們根本就忽視了他,總之,我和默濤、季剛拿過去,每人都咔嘰咬了一口。也就這麼一口,立時一陣麻澀,口腔里像開水燙了似的,火燎燎的,頃刻間,整張臉都失去了知覺。我狂叫了一聲,丟掉槍,沒命地往泉邊跑,默濤、季剛也一樣,全都發了瘋。我們吐呀,用水漱呀,沒用,那張嘴無可救藥地腫了起來,老高,嘴唇也開始脫皮。我們一齊破口大罵菜農,為什麼不及早阻止我們。菜農訥訥地說:“我說了,你們沒信!”我們又轉而大罵前中醫,說他小子不過是個庸醫,眼看我們中毒卻拿不出任何辦法。前中醫笑嘻嘻地說:“只有科學才能治療無知。”兩位班長在一旁哈哈大笑,其中的一位嘴也腫了,他說:“以後就是餓死了也不會啃這**玩意了!這也是收穫嘛,是不是?”

  我們都沒吭聲。是呀,為這點收穫,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可至此,兩位班長感情上卻和我們近乎了。他們說了一件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說是上一批來了個軍校見習生,在陣地上印象很壞。他夜裡查哨總要把通信員叫起,讓人家走在前面——他怕地雷。發現山下有動靜,通信員說,我注意觀察,你注意開槍!他不干,他怕開槍暴露了自己。通信員只好說,那你注意觀察,我注意開槍!他還是不干,他怕一味觀察分散了注意力,有情況來不及臥倒。他平時呆在工事裡,碗也不刷,大便也拉在罐頭盒裡往外扔。張副團長聽說後,沒兩天,就把他調到營指揮所看電話機去了。這樣倒也兩全其美,他個人省去了精神恐懼,陣地上也少了點“精神污染”。

  我們這才明白,張副團長為什麼會對我們如此傲慢,敢情也把我們看成了“一路貨”了。

  這件事對菜農的刺激最大。為了表明他和那個“可憐蟲”實在沒有什麼相同之處,他把新軍裝也穿起來了,今天請我們吃米線,明天又買來一大簍香蕉,一副把錢花光隨時準備赴死的赳赳氣概。

  只有季剛拒絕享用菜農那慷慨的捐贈。他說:“真正的男子漢用不著老在別人耳朵邊嗡嗡:我是男子漢!我是男子漢!”

  我們都以為季剛這樣太過分了。

  張副團長來檢驗我們的臨戰訓練。他很不滿意,對菜農尤為不滿。他在排雷訓練時,手上的探雷針像有千斤重,一下一下地戳搗,那么小心翼翼地撥開土層,端出那綠瑩瑩的圓形玩意兒,整個形象活像一個在自己菜地里悶頭拔蘿蔔的老農民。我們真有點憐憫他。應該承認。菜農也確實有點反應遲鈍,而我們大家似乎也都不那麼聰明。夜間按方位角行進,這本是軍校最基本的課目,可是,這裡的亞熱帶林莽把我們弄糊塗了。除了季剛,我們全都超過了規定的時間,而菜農更荒唐,他在叢林裡轉了半夜,非但沒找到點,竟又轉回到原出發地。事後,張副團長挖苦地說:“這只能證明地球是圓的!”

  這句話對我們全體士官生的自尊心都是一次大大的傷害。以前軍校也搞過類似的生存訓練,軍校的訓練部長說:“就是要把你們原有的生活秩序打亂,讓你們覺得地球轉動都沒有了規律,訓練也就達到目的了!”而前線指揮官卻嘲弄我們只是在證明地球是圓的。

  訓練結束後,我們全都躺在山坡上,腦袋枕在鋼盔上,衝鋒鎗橫放在膝蓋上,默默無語。天已黎明,大地好像是一張丟進顯影盤裡的相紙,山石草木逐漸清晰起來。瞧著那在晨霧中隱現出來的木瓜樹、鳳尾竹、芭蕉樹,我們自嘲地胡扯開了。既然沒有正經事,當然也就沒有正經話。季剛說:

  “難怪這裡的人不計劃生育呢!環境刺激也太他媽大了,瞧那棵細溜溜的木瓜樹居然吊了十幾顆木瓜果,橡膠、芭蕉都是這種超編的生育結構。”

  前中醫反駁說:“毫無道理,黃河灘上的‘一窩猴’花生,還有北方的地瓜,也都是一窩十來二十個嘛!”

  季剛說:“那都埋在地底下,看不見,也就形不成刺激。哪像這,赤裸裸的露在那裡。”

  默濤笑笑,說:“自然界的動植物也有人的精神屬性的一些特點,例如繁衍的義務感。生物學家科馬列奇曾寫過一本很有意思的書,叫做《自然界的愛情》。他描繪說:蜂房裡的雄蜂興奮地同蜂王調情;蜘蛛在愛情到來的時刻,開始瘋狂地舞蹈;蟋蟀用最富有抑揚頓挫的聲音來表達愛;連石頭下面的蚯蚓也能體驗某種‘愛情的忐忑不安’。而單細胞的鞭毛蟲情慾衝動時,互相追逐,這樣來實現受精而提高自己的生命力……”

  “偽科學!”季剛一副不願領教的樣子。

  我說:“我怎麼覺得這裡的植物都像我們的副團長似的充滿了赳赳的軍旅氣概?”是呀,那些鳳尾竹像一團綠色的炸煙,木瓜樹也像渾身墜滿了炸彈的恐怖分子,而一棵芭蕉樹上至少也藏了兩個基數的“高機子彈”。我曾經在一片巴掌大的蕉桃葉上瞧見過整整一個家族的甲殼蟲,大的小的,有二十一隻之多,隊形排得活象那受閱的搽了迷彩的坦克。唔——亞熱帶的許多節奏、韻律,令我們這些內地人目瞪口呆。充沛的日照雨水,大自然的慷慨,不分時令地催熟了這裡的花蟲樹木和少女。這裡的姑娘十二三歲胸部就有了動靜。在這麼塊生命力旺盛的土地上搞什麼“生存訓練”,而且得把自尊心交到別人的手心上,實在有點讓人受不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