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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達東陰沉了臉:“馬社長,你不站起來,我不聽你說話。你這是幹啥哩,咱是社會主義,不是封建王朝,見官要下跪。起來,全都起來!”

  馬社長站了起來,但他不說話,那數百人都不起來,看來馬社長是他們心目中的首領。馬社長冷峻地說:“霍書記,我們是找王專員說理的。你來了,更好,我們找你說理!”

  “啥事情?”馬社長咽了口唾沫,由冷峻轉而悲憤地大聲說:“去年秋糧就沒收多少,今年夏糧基本絕收,可王專員非逼我們交夠計劃中的公糧。去年,我挨家挨戶磕頭作揖,除了糧種,每家再沒剩下一粒糧,全交了,勉強完成了任務,換回來一張獎狀。可全社人吃草根、樹葉子過了半年光景,過年時有大多數人家連餃子都沒吃上。今年夏糧絕收,我跟王專員匯報,說是殺了我也收不上糧了。他不信,說是社員們私分了糧,埋在地下,還要派別的公社的民兵營來挖地三尺。我要有糧,我能讓人餓死嗎?那是我娘,全社第一個餓死的。我要讓王專員看看這些餓死的人,我要和他評理,沒有糧,拿啥交?我們這幾百號人都送上來了,要糧沒有,要命有一條,我就不信共產黨里沒有信真話的!”

  白社長小聲說:“馬社長,講話要有原則。”

  馬社長更憤怒了:“啥原則?現在最大的原則是不能再餓死人了!否則共產黨還有啥臉領導農民!”

  霍達東的臉已經像鉛塊一樣灰暗,心情沉重得如同被壓上了磨盤,他咬了咬牙,低聲說:“馬社長,你要相信我霍達東,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給你個結果。若不相信,你就抬著屍體繼續前進,去地區,去省里都行,我絕不攔著,憨柱!上車,走!”

  馬社長愣了一下,終於一揮手,跪著的人們都站了起來,為汽車讓開了路。馬社長沒有帶人繼續前進,他相信了霍達東,但霍達東沒能給他徹底解決問題。霍達東只是個人同意了減免紅星社的徵購糧,他甚至減免了整個白水地區的徵購糧。然而,A省省委沒有同意,在霍達東成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之後,他的一切指示均告作廢。馬社長及整個白水地區所欠的公糧在秋糧中補交,秋糧補交不齊,來年夏糧再補交。整整三年,馬社長及白水地區的農民都是在飢餓和補交所欠公糧中艱難地度過的。

  白水地區王專員是天亮時才知道霍達東一行人來到了自己的轄區。這是白社長通知他的,畢竟白社長是他的屬下哩,縣官不如現管,白社長絕不敢惹惱王專員。於是,王專員也知道了霍達東一路上遇到的情況。

  他一見到霍達東,立即就表示態度:“霍書記,我工作沒做好,我承擔全部責任,我現在已經進行了周密的安排。到秋收時,眼前的這些困難就會不復存在了。我馬上安排農業處、水利處、物資處、公安處的同志向您匯報工作,我……”

  霍達東不耐煩地一揮手:“我現在要自己去看,我不想聽別人騙我的話了。”

  他帶著杜娟、白社長和勤務員上了汽車,扔下王專員,直奔白水灣村而去。王專員愣了一下,恨恨地嘟噥了句什麼,但也趕快叫了車,尾隨而去。

  幾個小時以後,霍達東在白水灣村的村口下了汽車。他抬眼望去,村落依舊,土地依舊,河流依舊,但是稀疏的樹木在盛夏之季卻是光禿禿的,地里幾乎沒有人在幹活,幾個在陽光下似乎變小了的人影蹲在光禿禿的土裡不知在尋找和挖掘著什麼。村里沒有雞鳴,沒有狗吠,也不見牲口跑來躥去,死氣沉沉的,好像當年被土匪侵襲後一樣,不同的只是沒有硝煙和火光。

  霍達東嘆了口氣,馬上走進村去,輕車熟路地到了妞妞家,他上前去敲門,大聲說:“妞妞,你霍爺爺看你來了,給你帶了書和本子,還有花鉛筆。”

  沒有動靜,死一樣的沉寂。

  白社長一把推開了門,吼叫著:“石鎖,石鎖,霍書記來看妞妞了,給她帶了餅乾。”

  還是沒有人回答,一種不祥的感覺充斥了幾個走進院子的人的心,他們猶豫著,到底走不走進那被太陽照射著的房間。

  白社長沒那麼多想法,他走上去幾步,推開了正房的門,然後愣了一下,衝進去,隨即傳出他的聲音:“石鎖,你還活著不,活著就說句話!”

  聽到白社長問話的口氣,霍達東急忙也跟進了正房,他看到了石鎖幾乎不成人形地躺在炕上,一動不動,頭髮和鬍子都長長的,幾乎遮掩了整張只剩下皮和骨頭的臉,透過窗子的陽光照射在他頭頂處,好像在那裡聚起了一圈光環,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胸脯還在微微起伏,但是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妞妞呢?妞妞?”霍達東一邊讓勤務員趕快找水來,一邊焦慮不安地間。

  石鎖的眼珠動了一下,向一邊斜斜,那意思是明確的,妞妞在邊上那間房內。

  霍達東沖白社長說了句:“憨柱,無論如何給石鎖找點吃的。”然後和杜娟急步轉到了邊上那間房內。

  那間房內同樣灑進了夏日的陽光,妞妞就籠罩在這陽光中,但她一點都不美麗,她的身軀腫得撐滿了打著補釘的花衣褲,臉上的肌肉開始腐爛。一群蒼蠅和頭髮連成了一片,如同一塊黑色的布片遮蓋她的頭上,見到有人湊近,蒼蠅“嗡”的一聲飛了起來,露出了妞妞那開始長蛆的臉和正在脫落的頭髮。妞妞的枕頭被嘶咬開了,裡面的蕎麥皮流淌在她的頭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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