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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也。”郭嵩燾抬頭望了黎庶昌一眼,仍復把目光定格在書紙上,那模樣就像枯僧入定。

  “唉,”黎庶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您莫非打算賦《歸去來辭》?”

  郭嵩燾雖打心中佩服黎庶昌見微知著,但表面上卻仍不動聲色,回答他的話語也很是模稜:“千里搭涼蓬,無有不散的筵席,我可不打算作終身外交官。”

  黎庶昌說:“老師,其實,您是完全可以完美地完成五年任期的,眼下列強爭霸,我大清處在夾縫中,如何變法圖強,正需您這樣的人大聲疾呼;就是外交,為了儘量少吃虧,也少不得您這樣的人折衝樽俎。說來說去,陰錯陽差,只怪當權秉軸者太不知省悟、也不能主持公道啊!”

  黎庶昌此話十分得體,郭嵩燾不由苦笑著說:“我也不希望朝廷主持什麼公道,這全是當今政體和制度使然。袞袞諸公,誰說不關心時局,誰不希望振興?可以說,那一班人說起大道理來無一不洋洋灑灑,痛心疾首,好像人人都是孔明,都有志恢復漢室。可仔細一看,這其實是一種不明事理之能幹;不辯皂白之公論;不可究詰之正派;不能體察之清廉;與這班人共事,真有種種說不出的委屈,又豈能怪罪一人一事?我輩處此時勢,處此地位,只能承認既成事實,寄希望於未來。”

  話說到這份上,黎庶昌夫復何言?

  從頭做起

  郭嵩燾在巴黎前後呆了不到20天,便將公事交黎庶昌、馬建忠代辦,自己和嚴復等回到了倫敦。

  一到家中,稍作安頓便縮在書房草寫辭呈。

  這天,李鳳苞來了,同時還帶來了嚴復的一張成績單。此番大考,劉步蟾等人都取得了好成績,嚴復更是名列前茅,他的流凝二重學、電學、化學、鐵甲穿彈、炮壘、汽機、船身浮率定力、風候海流、海島測繪等九門功課全列優等,其中電學、風候海流等兩門功課還拿了頭名。

  郭嵩燾看了不由高興,乃對嚴復說:“不錯,又陵,國運如斯,老朽如我是看不到希望了,要造就一代新人,從頭做起,就靠你們這些人了。”

  衝冠斥宵小,無面對紅顏(12)

  其實,郭嵩燾已萌生退志,嚴復也看出來了,眼下聽恩師語意蒼涼,不由痛心,乃說:“老師何必如此悲觀,只要朝廷痛下決心,發奮圖強,希望還是有的?”

  郭嵩燾也不願自己的消沉感染他人,更不願讓自己的進退在嚴復心中留下陰影,乃勉強笑著說“當然,只要大家都能看清當今世界形勢,都能像洋人一樣,凡事實事求是、認認真真去作,希望還是有的。但若像劉雲生,身臨其境,耳聞目睹,卻仍不願承認事實,不明白眼下之大清,已成了上古時的夷狄,洋人看我們,如同我們以前看夷狄。卻仍一味唱高調,說大話,那我們大清就真的要亡了。”

  李鳳苞已從姚若望等人口中得知郭嵩燾有了退意,他對此大不以為然。此刻見郭嵩燾意氣消沉,說出的話很不合時宜,忙說:

  “李中堂眼下正篳路籃縷、銳意求新,相信不出幾年,北洋就要煥然一新。我大清地大物博,人才輩出,有北洋為榜樣,大家仿而效之,遵而行之,大清能不崛起嗎?”

  此刻,郭嵩燾萬念俱灰,也不想和李鳳苞爭,只淡淡地說:“是的,李少荃是個有心人,也有補天的雄心壯志,可惜獨手難以將天補,又陵,這就要靠你們了,將來你們學成歸國後,第一要抓人才的培育,這是咸與維新的第一要著。待得洋務人才滿天下,真正移風易俗了,才能談船炮,才能談火車、電報。不然邯鄲學步,一事無成。”

  這時,國內又有郵包遞到了,令郭嵩燾奇怪的是湖南的親友,也知道他在國外的情形,不少人寫信來勸慰他,其中頗令他感動的是好友朱香蓀的一首詩,道是:

  颶風吹浪浪滔天,簸跌江湖大小船。

  漁父不知溪水漲,蘆花深處獨酣眠。

  朱香蓀這詩,明顯地有超然世外之意。看來,親友們對他在海外的遭遇與心境已十分明了了,他明白摯友是寓規諷於其中。但是,他又哪能做到那一步呢?

  他一時思諸萬種,不由立即援筆作下一首詩:

  挐舟出海浪翻天,滿載痴頑共一船。

  無計收帆風更急。哪容一枕獨安眠。

  這詩作過不到兩天,伍廷芳從美洲回來了。原來他已接受李鴻章之聘請,準備回國參議北洋幕府。郭嵩燾一聽伍廷芳終於願意回國任職,立刻忘記了先前伍廷芳拒絕自己的不快,且非常高興地接待了他,見面忙說:

  “好,好,這是大好事,少荃那裡正缺少你這樣懂泰西法律的人才,眼下有你去,可是如魚得水了。”

  伍廷芳不由嘆了一口氣說:“我們華人都有葉落歸根一說,我自然不打算當一輩子西崽,再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為自己的國家服務,是我的本意。不過,此番美洲之行,見了容純甫,聽了他訴的一番苦經,心中卻有一種不祥之預感。”

  郭嵩燾一聽他口中出來個“容純甫”,不由勾起故人之思——容閎在曾國藩的支持下,帶幼童出國留學,這是為國家培育人才的好辦法。只是人亡政息,曾國藩歿後,不知幼童境況何如?忙問伍廷芳,是否真的見了容閎,容閎又說了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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