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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學研究] 《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作者:向達【完結】

  第1節:一 敘言

  一 敘言

  唐代與西域交往甚繁,文物方面所受影響亦所在可見。馮承鈞先生曾為《唐代華化蕃胡考》①,日本桑原隲藏博士亦有《隋唐時代來住中國之西域人》②一文,考證俱甚精確,可為隋唐史研究上辟一新葉。唯馮先生文僅以蕃胡華化為限,材料亦止於兩《唐書》;桑原氏之作,範圍較廣,以人為主,而略及於各方面之文物。然俱語焉不詳,欲明唐代與西域文明關係者仍尚有待焉。

  李唐一代之歷史,上汲漢、魏、六朝之餘波,下啟兩宋文明之新運。而其取精用宏,於繼襲舊文物而外,並時採擷外來之菁英。兩宋學術思想之所以能別煥新彩,不能不溯其源於此也。今試即戲曲繪畫諸方面言之。

  元曲出於諸宮調,諸宮調導源於大曲。然大曲唐已有之,《教坊記》備記其目,率為舞曲,隸屬胡部。唐代大曲,中國久已失傳,而日本曾傳唐樂,尚有可考:大曲有《破陣樂》、《團亂旋》、《春鶯囀》、《蘇合香》;中曲有《北庭樂》、《回波樂》、《蘭陵王》、《涼州》、《皇獐》、《夜半樂》、《打球樂》、《還京樂》、《感皇恩》、《蘇幕遮》;小曲有《甘州》、《拔頭》之屬;其帖數拍數備具。①由此以求唐樂,固可以窺知梗概,更由此以下溯宋代大曲,不難得其仿佛。此一事也。又如般涉一調,元曲中屢屢見之,此顯然即龜茲蘇祗婆西域傳來七調之一。陳澧於凌廷堪由西域以溯源古樂,固詆為猶航斷港絕潢以至於海,然於宋元以來俗樂與蘇祗婆七調之關係,固亦不能否認。誠能求唐代大曲中曲小曲之音節於西域,而得其解,則宋元戲曲演變之痕跡為之大白。其貢獻於中國樂舞戲曲史者豈非甚大!此又一事也。

  又如中國繪畫,唐以前以線條為主。至唐吳道玄始以凹凸法滲入人物畫中,山水樹石亦別開生面。逮王維創水墨山水注重暈染,遂開後來南宗風氣。宋代米芾亦以潑墨法為世所重。摩詰竺信象教,元章或亦疑為異族。誠能以西域古代之畫風與唐宋以來中國畫家之作比觀互較,究其消息,則宋元以後中國畫之遞變,不難知其故矣。

  此外如胡服之日盛,波羅球自唐以及於宋、元、明由極盛而趨於衰微以至滅絕,並可從以窺知中外關係之繁密,以及一代風尚之變易。此種史實俱可於李唐一代窺其端倪。

  余愧不足以言此,茲唯刺取唐代傳入中國之西域文明與長安有關者,稍加排比,述之如次。唯為此事,亦必須對於中國與西域文明有深切之研究,然後可以互相比較,得其實際。顧在此間,西域史料不易尋求:如言胡服,無從知唐代西域波斯諸國之服裝;言樂舞,雖知胡騰、胡旋、柘枝、蘇幕遮之屬來自中亞,而無由知西域古代樂舞之梗概。茲篇唯能將中籍史料,就耳目所能接及者,為之抉擇爬梳,藉供留心此一方面史實者之捃摭。偶有推測,亦等於扣盤捫燭,是則尚祈博雅之士有以晉而教之耳。

  至於本篇所指西域,凡玉門、陽關以西以迄於伊蘭高原地方俱屬之。印度與中國交往頻繁,關係過密,非區區此篇所能盡,用存而不論。又本篇以長安為限,有關洛陽之新材料亦偶爾述及。其所以如此,非敢故亂其例,以為或可以稍省覽者翻檢之勞云爾,大雅君子或不以為非歟!

  第2節:二 流寓長安之西域人(1)

  二 流寓長安之西域人

  中國國威及於西陲,以漢唐兩代為最盛;唐代中亞諸國即以"唐家子"稱中國人,①李唐聲威之煊赫,於是可見也。貞觀以來,邊裔諸國率以子弟入質於唐,諸國人流寓長安者亦不一而足,西域文明及於長安,此輩蓋預有力焉。桑原博士一文,於流寓長安之西域人曾約略道及,而未能盡,茲謹略事摭拾:以載籍所述泛及西域人士者記之於首,其國籍姓名彰彰可考者次敘於後。

  中國史上西域人入居中國首都當以北魏一代為最多,其時流寓洛陽者,"自蔥嶺已西,至於大秦,……附化之民萬有餘家"②,此萬餘家蓋括四裔而言。然觀於後來西域人入籍洛陽之多,可知其中西域人之成分,蓋亦不少也。③長安自周秦以來歷為國都,在政治上與文化上俱為對外之中心。西域人之留居其間,雖不能比於元魏時之洛陽,卻亦不鮮,觀於康僧淵生於長安可見一斑。④至唐而西域人流寓長安者日多,按之載籍以及最近出土諸墓誌,一一可考也。

  李唐氏族,據最近各家考證,出於蕃姓,似有可信。⑤有國以後一切建置,大率襲取周隋之舊,而滲以外來之成分,如兩京規畫,即其一端。①因其出身異族,聲威及於蔥嶺以西,雖奄有中原,對於西域文明,亦復兼收並蓄。貞觀初(公元六三一年),突厥既平,從溫彥博議,遷突厥於朔方,降人入居長安者乃近萬家;②此或可視為唐代對於外族"懷柔"之一端。唐京兆府戶口,在天寶初僅三十餘萬戶,③貞觀時當不及此,而長安一隅突厥流民乃近萬家,其數誠可驚人矣。因此輩流人之多,至於憲宗之際,長安少年,耳濡目染,變本加厲,無怪乎東城老父為之慨嘆不已也。④

  天寶末,安史之亂,兩京淪陷,肅宗至德二年(公元七五七年)元帥廣平王乃帥朔方、安西、回紇、大食之兵十五萬眾,收復兩京。其後安史之平得力於此輩者不少,而回紇葉護太子親將兵四千餘眾助討叛逆,厥功尤偉。肅代之際,回鶻使者至長安,遂驕慢不可一世,常擅出坊市,掠人子女,白晝殺人,入獄劫囚,而莫敢誰何。代宗以後,回鶻麇聚長安者常至千人,華服營利,為公私害。⑤德宗即位,遂將留寓長安之回鶻人全部遣回,而有振武留後張光晟殺回鶻使者董突等九百餘人之慘劇。按天寶以後,回鶻既代突厥而雄長朔漠,部族中遂雜有不少之西域人成分。代宗世常冒回鶻之名雜居長安之九姓胡,當即回鶻部族,桑原氏以為此輩九姓胡人應是昭武九姓苗裔。⑥據《李文饒集》記在京回鶻譯語人,屢及石姓譯人,謂為"皆是回鶻種類";西域石國人來中國,俱稱石姓,此輩當是石國人之臣於回鶻者;桑原氏以九姓胡人為昭武九姓,其說可信也。關於回鶻石姓譯人,別見於後,茲不贅述。至於回鶻人之在長安,並不因振武一戮而遂絕:《李文饒集》所記譯語人諸事,俱在會昌初年;會昌五年(公元八四五年)和蕃大和公主以回鶻王崩國亂歸唐,至長安,隨從中即有回鶻人,日本僧圓仁留學長安,蓋親見之。①穆宗長慶五年(公元八二五年),右龍武大將軍李甚亦因其子貸在京回鶻錢不償,為回鶻所訴,遂遭貶斥為宣州別駕(參看後論《西市胡店與胡姬》一節);凡此皆可見德宗以後回鶻人仍時往來長安之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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