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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主任面無表情:“還有麼?”

  鄭能諒仔細想了想:“沒有了。”

  郝主任伸手抓了抓頭皮:“真的沒了?”

  鄭能諒奮力想了想:“真的沒了。”

  然後鄭能諒被暫時釋放,成天等著自己被任命為副班長的喜訊,結果等來的是單獨的思想教育和組團的心理輔導。郝主任為了淨化他的危險思想,消除早戀的骯髒念頭,親自上陣每天和他閉門談心,談得他都快得自閉症了。這還不夠,郝主任又請來一位青少年問題專家,在大禮堂給全校學生上了一堂驚心動魄的輔導課。

  之所以驚心動魄,是因為這位專家的年齡比鄭能諒和小企鵝兩人的年齡相加還大兩倍,他見證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見識過裹腳布、童養媳和貞節牌坊,一生來去除了青少年什麼也不研究,全身上下除了嘴皮子哪兒都不利索,長長的頭銜聽上去威風八面實則廢話連篇,瘦瘦的軀殼看起來仙風道骨卻是弱不經風。

  老專家有頭有臉,也有手有腳,但頭臉是用來招搖的,手腳是用來擺譜的,真正的使用功能已經退化,所以走路要人攙扶,倒水要人幫忙,講話要人鼓掌……這個人就是鄭能諒,他被安排在第一排,以便接受最振聾發聵最醍醐灌頂的當頭棒喝,順便扶老專家上下台、給他端茶倒水、在他停頓的時候帶頭鼓掌。

  “真是委屈你了。”坐在旁邊的小企鵝幸災樂禍地笑道。

  鄭能諒聳聳肩:“唉,沒辦法啊,萬一他講到一半突然一口氣接不上來就駕鶴西去了,那我倆豈不是罪加一等?”

  鄭能諒本來還指望自己舉報三姑能將功抵過,卻發現三姑根本都沒來大禮堂接受教育。原來三姑的父親是縣木材加工廠廠長,每年贊助學校好多錢,這大禮堂都是她爹出資整修的,深明大義的郝主任當然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別說不會處罰她談戀愛,怕是給她介紹對象都來不及。

  鄭能諒也由此領悟了一個道理:做叛徒一定要出賣沒有靠山的人,否則還是做一個英烈比較划算。

  幾番教育之後,小企鵝已不勝其煩,加上高考一天天逼近,雖然她私下裡和鄭能諒還是好朋友,卻不再常常跑到後排來找他玩了。為了抗議處罰的不公正,鄭能諒打算寫一部長篇小說來批判郝主任,可寫了兩個自然段就編不下去了。他也想過打個橫幅鬧個靜坐什麼的,可未免有些驚世駭俗,還會拖累小企鵝的名聲。但積鬱難排,最後他選擇了一種比較猥瑣的方式來發泄。

  在一個美麗浪漫的黃昏,鄭能諒躲在教學樓三樓衛生間的窗戶後面,沖一對在林蔭道上依偎前行的情侶暴喝一聲:“餵!學校里不准勾肩搭背!幾班的!”

  這需要極大的勇氣,因為那是校長夫婦。

  第四章

  3

  這是一座有著一千多年歷史、二十多萬人口的小縣城,深藏於三省交界的綿綿群山之中,層巒聳翠,碧波含煙,阡陌縱橫,屋舍疏落。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淳源,但只是好聽,卻不好找,在1:100000的中國地圖上也沒有她的立足之地。捉襟見肘的空間纏住了開發的腳步,也為小城保留了一絲冰清玉潔的尊嚴;腹背受困的交通阻隔了外界的誘惑,也為小城蒙上了一層與世無爭的氣質。

  關於淳源縣名的來歷有兩種說法,一說是“民風清淳、世外桃源”之意,另一說是淳江之源頭。清可見底的淳江從縣城東邊蜿蜒而過,鄭能諒就住在江的西岸。往西不遠處橫著全縣最高峰——九龍山,淳源一中就位於九龍山的南麓。從江的西岸到山的南麓鋪著五里多長的青石板,是鄭能諒每天的必經之路。這條路只有一個彎,彎口處有一座石橋,是鄭能諒每天清晨守候孟楚憐的地方。這是座普通的梁橋,十來米長,七八米寬,沒有典故,沒有傳說,連名字都沒有,只有一條淺淺的河從底下靜靜流過。但看過《魂斷藍橋》和《廊橋遺夢》的鄭能諒一直憧憬著能在這座石橋上也演繹一段驚天動地的愛情,也許很多年以後,它也會像滑鐵盧橋和麥迪遜橋一樣聲名鵲起,造福父老鄉親。

  這一天晚自習放學,他又和往常一樣,背著書包跟在孟楚憐身後,踏著青石板一路向東,月色澄明,風聲婉約。不計其數的柳絮在天地間翩翩起舞,但鄭能諒只看見孟楚憐隨風輕揚的秀髮;烤肉香和煙火味從四面八方湧上來,但鄭能諒只聞到孟楚憐身上淡淡的清香;叫賣聲、嬉笑聲、汽車喇叭聲占領了整條街道,但鄭能諒只聽見孟楚憐輕如呼吸的腳步聲。

  兩個人一前一後穿行在朦朧的夜色中,轉眼就來到小石橋前。這一段路沒什麼人,橋頭的路燈也不知被誰打碎了,光線明顯暗了下來。孟楚憐緊了緊衣領,加快了步子。鄭能諒也覺得這裡似乎不太安全,緊跟上去。突然,黑暗中傳來一串尖銳的貓叫聲,把鄭能諒和孟楚憐都嚇了一跳。

  這附近常有貓狗出沒,嬉鬧追逐,低吟淺唱,為寧靜安逸的小城平添不少生機。每次路過此地,鄭能諒都害怕聽到貓的叫喚,因為那慵懶曖昧的聲音就像一雙藏在暗處充滿嘲弄的勾魂之眼,讓他覺得悄悄尾隨孟楚憐的行為十分猥瑣,同時撩起了他內心深處一些不禮貌的慾念。但此時這貓叫聲和平日裡完全不同,是帶著掙扎和乞求的哀鳴,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似乎受了很嚴重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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