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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強遜謝了一會,隨口問道:“卻不知恩相當日為何行此當十大錢?”

  “賢契,你有所不知,當日老夫建策行這當十大錢時,委實逼於無奈。彼時民間銅價飛漲,熙寧時張方平就上《論錢禁銅法事》札子,說‘銷熔十錢,得精銅一兩,造作器物,獲利五倍’,銅貴而錢賤,由此可見一斑;元佑時錢監收民間銅器,每斤給價二百文,只能出錢一百五十文,民間尚且以為價低而應者寥寥;紹聖年間錢監歷年虧損,每出一千銅錢,須費一千五百錢,凡此種種,皆是小錢之弊,不行大錢,何以彌補?”

  高強聽得一呆,原本以為蔡京行大錢就是為了遠路行商得便和應付通貨緊縮,卻不知內里還有這等情由,忍不住道:“恩相,小錢既然諸多弊端,自然是大錢為便,為何百姓苦之?”

  蔡京苦笑道:“倘若人人依法行大小錢,自然天下太平,無奈其間轉換時數倍之利,豈無奸徒廁身之地?只是天子方有事於西北,朝廷歷年所積錢糧流水價花出去,各處財源羅掘俱盡,三司使天天跟老夫叫苦,這錢務上倘若再有虧欠,老夫也只好自動交出這宰執之位了。嘿嘿,權宜之計,權宜之計啊……”

  說著仰天無聲一嘆,又道:“大錢苦民之弊,老夫豈有不知之理?然本朝以士大夫為立國之本,又有無數宗室子弟,每年官俸、給薪、冰敬、炭敬所費無數,這冗官之弊如何去除?禁軍八十萬,廂軍六十萬,每年養軍之費不下五千萬貫,倘若一朝軍費不支軍中生變,則國事糜爛不可複製,這冗兵之弊又如何去除?天子有事於西北,又造作九鼎,在在皆須用錢,天下雖大,除了升斗小民之外,我蔡元長又能去盤剝誰?!”

  高強在旁默默無語,初次接觸到這位千古大奸的內心世界令他一時有些無所適從。設身處地地站在蔡京的立場上想一想,除了是宰相、是權奸,他也只是一個經過政壇失意多年、極力想保住自己地位的官僚而已,幾十萬冗官、上百萬冗兵、數千萬子民的衣食行旅都壓在這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身上,上面還有一個秉性輕佻、好大喜功的皇帝當頭壓下來,誰有這一副鐵肩擔道義?王安石這等名臣尚且撂下的挑子,他蔡京又如何去挑起來?

  過了片晌,蔡京喟嘆一聲道:“倘若西北大捷,除去夏國歲幣和用兵之費,老夫騰出手來自可從容理財,將這錢政好好梳理一番。無奈遼夏併力,西北的問題一時無法解決,偏偏天不假時,這星變一出,宵小如那移鄉之子遂趁勢而起,奈何,奈何!”

  高強聽到這裡已忍耐不住:“恩相身負天下之重,豈是那等宵小可比!況且天子聖眷未衰,不日必當重登宰輔,愚晚願傾力襄助!”說著就要跪倒。

  蔡京年紀雖大,動作卻不慢,當即伸手攙扶道:“賢契何必如此,快快請起!”

  高強順勢而起,二目與蔡京那雙細長銳眼一對,心中登時就一跳,忙強自收攝心神,只聽蔡京又道:“賢契當日與葉少蘊所說的諸般言語,句句令有老夫撥雲見日之慨,不知可否詳細為我道來?”

  終於說到正題了!高強此刻的心情,猶如一個準備了一整晚作弊的小抄、終於見到自己預測的題目的考生,眼前陡地一亮,按捺住激動的心緒道:“愚晚當日不揣冒昧,與葉世叔說了些大言,事後回想時只覺汗顏。家父每常對愚晚耳提面命,說道當世大賢非恩相莫屬,恩相明見萬里,豈有不知此等雕蟲小技之理?愚晚雖然不才,然幼承家父庭訓,亦知天下可無愚晚,不可無恩相,這輔助恩相復相之事,但憑恩相驅使,愚晚無有不從之理。”昨晚他想了一夜如何應對蔡京,這三國時曹洪對曹操說的話如此暖人,豈有不用之理?

  果然蔡京展顏大喜道:“有賢父子此言此心,何愁大事不成!只是老夫避位之後終日彷徨,實不及賢父子旁觀者清,還望賢契有以教老夫。”言語中一股殷殷之意拳拳之心,再加上那真誠的眼神,倘若高強不是早知這位就是縱橫徽宗朝、屹立於大宋行政權力之巔逾二十年的權相蔡京,還真要以為面前只是一位彷徨無計的老人了。

  再次將心中的想法整理了一番,高強笑道:“愚晚一點小小計較,還望恩相指點。愚晚以為,恩相自崇寧入朝秉政,銳意進取,一力紹述先帝良法,內有撥亂反正之效,外有收復青唐、湟中之功,諸般所為都是深合今聖之意。而趙相公,”說到這裡,他偷偷看了蔡京一眼,見這老傢伙捻須沉吟行若無事,並沒在意他是叫“移鄉子”還是“趙相公”,心中暗想這才是大人物的氣派,便續道:

  “趙相公秉政以來,雖宰執中日有新政出,然而其間並無一以貫之,只是件件反恩相行法之道而行,無非是復擇熙寧、元豐時舊法,與恩相所建諸策相去何止道里計!……”又將自己當日與葉夢得所說的幾點闡述一遍,至於措辭都是昨晚與那聞渙章一一揣摩過,反覆背熟了才說出來,否則這般長篇大論的古文可決計不是他這沒進過太學、沒攻過經史的人所能辦的。

  這般老調重彈,蔡京心中自然有數,只微笑聽著不發一言,待高強說到內外呼應之時,眼中卻微微閃過一道光芒,開口道:“賢契既然分析的如此鞭辟入裡,卻不知可有詳細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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