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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驅散這幻覺,揉揉眼睛,可看見的還是弄玉。她不敢再看,把頭埋在梳妝檯上,腦子裡一團糟,“怎麼能像她呢?這是怎麼回事?有沒有一夜間變黑的藥膏?”現在她不好意思出去見人了,她不知道怎麼面對弄玉,她一變白就好像在效仿人家的長相似的。但是沒多久,她悟出來了,這並非一個巧合,而是一個藏在她心裡已久的謎團解開了—田鳶為什麼一見面就愛上她,為什麼她其貌不揚田鳶還那麼痴心地愛她,為什麼認識她以後,他就不再和別的女人交往—她以為這叫一見鍾情,她已經被這樣的愛感動了,她問他為什麼愛,他從來就說不出口,她以為他木訥,如今,她全明白了—

  “只因為我長得像他‘姐姐’!”

  她正出神,紫檀木梳妝檯忽然鋪上了一道道血紅的晨暉,鏡子浸在光芒中,上半截還映著屋頂,下半截卻好像燃了起來,鏡中人被燒得無影無蹤。她忽然覺得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是不可信的,皇子妃竟然長得像她,皇子妃的娘家人竟然靠編筐養蜂為生,有可能做帝王的孩子竟然渴望一截香腸,編筐的小子竟然週遊過世界……那老太太,也做飯也洗衣服也縫縫補補,卻有讓人一夜變白的可怕巫術;那小老頭,嘴裡念念有詞,誰知道他在咒什麼……她忽然覺得這個家,這個貌似很有人情味的家,其實是由一群幻影上演的惡作劇,而她在這一個月里竟然融入了他們,還成了主心骨。她寧可相信田鳶是專門跑出來誘騙她的一個幻影。在他們重新出現之前,她要離開這裡好好想一想。她悄悄溜出去,牽了一匹馬,這馬好像是真的。容氏聽到馬蹄聲走出廚房,她使勁夾了夾馬肚子,留下一句話:“我出去玩幾天。”便絕塵而去。

  逐日之旅

  一輪旭日剛剛升起,半個天是絢麗的雲霞。一團紅光貼在黑色的空中通道上緊追著她,攫住了她的視線,忽然又沒了,她不由得往下看它掉在了哪兒,看見了積水、淤泥,但昨晚根本沒聽見雨聲,“我在等自己變白時睡得那麼沉啊。”那家的養蜂女在子午嶺的花叢中獨坐,她們都看見了對方,都沒打招呼。在一個路口她猶豫了一下,然後離開濃蔭蔽日的道路,往山下馳去,往暴露在陽光下的廣袤的黃土地馳去,她要把自己曬回原樣。看著自己雪白的手,她又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沒有什麼巫術、幻影,一夜變白的事是真的,那個女人是真的,她是田鳶的初戀,她的家是田鳶的愛情堡壘,田鳶那麼喜歡抱她的孩子只因為無法再抱她,還有,趁孩子的親爹不在,他來客串一下下,和她過家家一樣找夫妻的感覺,他竟然一天八次為那孩子擦屁股,哪個舅舅會這樣?“難道他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嗎?”這個想法一來,其姝的頭頂在盛夏的陽光下變得冰涼,但她又否定了它,“不像!那孩子沒有一點像他!”那麼他就更可悲,更賤。“是什麼東西把他糟踐到這個地步?那女人除了美麗還有什麼?啊,十一年,他們認識了十一年!我和他認識卻只有一年!”想到田鳶帶她來一住就是一個月,她恨他這麼殘忍,但她隨即想到是自己要留下來的,為了教他們做葛布。“葛布!我還要回去為他們織布!”雖然她的心一路在流血,這樸實的責任感卻讓她流淚了。

  太陽漸漸高起來,萬里無雲,她慶幸這是一個大晴天,好把自己曬黑、曬裂、曬熟,她這麼想,比昨晚等著變白還要心誠。現在感到的不是陽光的灼熱而是陽光的壓力,她變換著前進的方向,好讓陽光輪流壓在額頭上,壓在左臉上,壓在右臉上。胳膊、手被曬紅了,滲出了沙金般的汗。她來到河邊,岸上的大片綠草和點點紅花使她安寧,對岸的無邊荒灘和顫動的空氣卻使她暈眩,那滾滾流水又讓她想起了田鳶,他們曾經一起在吊橋上俯視流水,一起感受到時間是可見的。在被陽光曬得發昏以至於暫時忘記田鳶時,她躺在草叢中,閉著眼睛安心暴曬自己,眼中一片非人間的光明。傳說中有個女神叫“女丑”,被十個太陽曬死了,臨死前還用手遮著臉,於是其姝也把手放在臉上。再站起來牽馬時,馬韁都是熱的,剛跨上馬背就被馬鞍子燙得跳下來。這時有幾個男人圍了上來,其中一個臉上有刀疤。

  “公主,別離開咸陽。”刀疤臉說。

  “離我遠點。”其姝說。

  她跳上馬跑了,過一會兒她回頭,在一馬平川的大地上他們竟然消失了,頭頂有群麻雀飛過去,要說是他們變的,也有可能。她的逐日之旅才剛剛開始。她經過那些寧靜的果園,那些睏倦的村莊,那些酣睡的河灘,穿過黃塵、樹影和光斑,在淤泥已經凝固乾裂、有深深淺淺的車輪印的黃土路上,在周圍長著綠草的被太陽曬得發紫的碎石子路上,沒頭沒腦地亂闖。她也曾進入一些陌生的城鎮,看別人家院牆後面露出的半截樹,壓在別人家房頂的披著陽光的碎磚頭,在別人家天井裡織布的小女人,聽別人家的鳥在樹葉間歌唱,別人家的廚房叮叮噹噹地響,別人家男男女女的歡聲笑語。她也曾到客棧求宿,由於沒帶路節,誰也不敢留她,於是她明白了在高度文明的世界裡一條頂頂莊嚴、直到地老天荒也不能含糊的規矩—不在自己家住,就得說清你是誰。她晚上在郊外露宿,遠處總有幾條黑影,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雖然沒有資格在客棧睡一覺,她卻在享受微服出遊的公主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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