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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姝毛骨悚然,她不知道在自己和田鳶私奔的路上,哥哥的探子藏在哪些樹、哪些房子或哪一股黃沙後面。然後從定邊到上郡的綢緞莊主紛至沓來,一看見孔雀就熱淚盈眶,然後要葛布,斷了貨他們就在門口鋪上被褥日日夜夜守候著。原來,他們收到了賀蘭山“獨狼”的帖子—要是在他們的店鋪里看不見養鳳凰的人家做的葛布,就找他們借錢。土匪來借錢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土匪會借多大數目,他們也聽說過,一般不會比冤大頭的家產少。他們猜不透土匪和鳳凰有什麼關係,土匪到底在演什麼童話,但也只好去找鳳凰,他們打聽得好辛苦好辛苦,終於在涇水岸邊這戶人家找到了鳳凰,於是“鳳凰作坊”就叫開了。百里冬沒法告訴田雨要還二百斤黃金也別用這種方式啊,把那麼多人嚇著不說,他們也累壞了,只好僱人來做葛布了。他們以為很快會把子午嶺糟蹋光,誰知一片山坡剛剛被砍禿,周圍的葛藤又瘋魔般地填上它,這簡直沒天理,難道“獨狼”的巢穴里竟然有巫師對植物施心靈巫術不成?

  青春膏

  菲菲經常追著孔雀在織機間跑來跑去,像一團白色的球跟著一團綠色的球滾,後面那團肉球還呼哧帶喘的。織女們經常被孔雀圓鼓鼓的肚子撞一下,然後看見一隻小巴掌拍在織機架子上,惹得她們大笑不已。菲菲現在特別想把孔雀毛揪下來玩,孔雀現在特別怕他,好像又回到了嫁給大鵝的不堪回首的日子裡,它不明白大鵝的喙子怎麼長在了小主人的爪爪上。田鳶順手拉住孔雀讓他來摸:“只許摸,不許拔,啊?要不然小姨會生氣的。”菲菲嘟嚕著嘴,謹慎地把孔雀毛一層層翻開來研究。孔雀的嘴巴一張一合,小腦袋大惑不解地搖擺著。但菲菲還是趁人不注意揪下了一根尾翎,捏著它睡覺。第二天早晨大家起床,破天荒地看見如意在院裡站著,抱著孔雀,頭頂有幾隻蜜蜂嗡嗡轉。她把孔雀抱到菲菲面前,翻開孔雀尾巴,給他看孔雀屁股尖上的一個紅點:“揪吧,揪下毛來,孔雀就找不到你媽了!”

  菲菲張開水汪汪的小嘴哭起來,因為媽媽去爬通天塔的時候,他只能靠孔雀去找媽媽。他哭得這麼悔恨,姥爺掏出香腸也勸不住。田鳶跑到樓上把那根孔雀毛拿下來,接在孔雀屁股上,蹲在孔雀後面說:“我是大孔雀,我是大孔雀,我的毛沒被揪掉,我還可以找到菲菲的媽媽!”菲菲就破涕為笑,還啃起了香腸。弄玉偷偷瞅田鳶,覺得他很快樂,甚至是院裡最快樂的一個人,她暗自鬆了一口氣,吃飯時說起扶蘇也不用避開田鳶了,扶蘇已經來了兩封信求她帶孩子回去,她想在家裡多住些日子。每天早晨,她像個真正的姐姐一樣大聲招呼田鳶來洗臉:“快來,其姝都洗過了。”又問:“熱嗎?兌點涼水。”田鳶用熱毛巾捂住絕望的眼睛。沒人注意到百里桑是怎麼洗臉的,他對待自己的臉皮像對待生牛皮一樣兇狠,他沒法搓掉臉上的黑,就求容氏把那種膏—那種一夜間讓人變白的青春膏—配出來。

  田鳶和弄玉玩葛布玩膩了,就剩下其姝和百里桑領著僱工們從早忙到晚。其姝不僅想在跟田鳶去海邊之前為他“家裡人”重振家業出把力,自己也被這重複簡單的勞動迷住了,她把帕子泡在水盆里,時不時撈出來擦把臉,身上又有勁了。難能可貴的是小少爺百里桑也這樣任勞任怨,他自己說,早在戴白鹿皮弁那天,他就發誓要做一個責任感比耕牛還強的人。弄玉揭發他不久前還遊手好閒,其姝都不信。沒人把馬戲團幻術的事告訴其姝,但百里桑向其姝坦白,他小時候和現在截然不同,一顆小腦袋像山芋,一對小耗子眼睛又冷漠又怯懦,一張嘟嚕嘴又像剛剛啃過一隻豬蹄子。其姝怎麼也不相信山芋、耗子、豬蹄子就是眼前這張英俊的黑臉的過去,百里桑說直到二十一歲他才開始發育。其姝問:“你媽那麼漂亮,能生下一顆山芋?”百里桑小聲說:“可她不是我親媽呀。”他講了大地震以前的事情。但他從來不打聽其姝的來歷,其姝不想說的事,他恰好沒有好奇心。這使其姝自在。其姝認識的很多人,包括風流倜儻的西門,也免不了這樣的開場白—你家鄉在哪裡呀,你咋來這兒的呀……就連田鳶也問過她:你哥哥是幹什麼的。但是百里桑聊天不靠這個。世界的事早就把他的話匣子裝滿了。

  他說有一個地方的人寄信不像我們這兒用木魚和尺牘,他們寄信前把奴隸的腦袋剃光,把信寫在那上面,等奴隸頭髮長出來,他們把奴隸寄出去,收到信的人又把那個奴隸剃成禿瓢,好寫回信。他說有一種比腦袋還大的蒲公英生長在遙遠的西方,它開花的時候會朝著太陽搖頭,花蔫的時候它沉甸甸的腦袋害臊地耷拉下來,這時候它結出了可以吃的籽,為了讓它多結籽、結出粒大飽滿的籽,那兒的農夫農婦喜歡在地里交合,他們覺得植物需要學習……其姝就問他談過戀愛嗎,他說談過,其姝追問下去,他就把那個女孩說得像詩一樣,什麼膚如凝脂啦,面如蟠桃啦,一聽就是想像的。其姝問他現在有沒有意中人,他說沒有,其姝問他想要什麼樣的,他猶豫一下,說:“找個柴火妞唄。”

  “哦,你又不喜歡豐滿的了?”

  “誰說我喜歡豐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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