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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夢,高老蔫就打消了回家的念頭。天亮時,他就一邊討飯;一邊想轍。他隨著人流進了勸業場,才發現這裡邊大而暖和。在一個邊角處隔著一家茶莊兼瓷器店的玻璃門看見了一個熟人——牛宜軒。那年他吃了敗仗無顏面對赤本三尼就下野,如今在此地露面。他們都是一路人,不怕他出賣。於是,他一腳進去叫道,牛司令!

  牛宜軒愣了半天才恍惚認得,把手指放在嘴當中發出噓——的一聲。

  高老蔫說,我是高老蔫啊!

  牛宜軒把高老蔫拉到裡間小屋,指使一個女人說,你去前邊照顧一下,我有客人。他說,這是我老婆。

  高老蔫說,哦,你成家了。

  牛宜軒說,現在我們這號的都得夾著尾巴做人。我到天津以後就改了姓。隱姓埋名,苟且偷生。拿我的積蓄當本做起茶葉生意,日子還過得去。

  高老蔫說,你改姓馬?

  牛宜軒說,不,姓馬的是共產黨的老祖宗,姓馬可就擔著共產黨的嫌疑。我改姓沈,名衛。

  高老蔫說,哦,沈先生。有什麼講究?

  沈衛說,百家姓有蔣沈韓楊句,當今是姓蔣的天下,我不能在蔣上,只能在蔣下,故此就姓沈了。

  高老蔫說,你還有這番心思,我只有一個逃字。

  沈衛說,高司令,何落魄而至於此?

  高老蔫說,一言難盡。

  沈衛說,你跟我來。

  他們在浴池洗了澡,高老蔫理了發,颳了鬍鬚。沈衛從家裡帶來的西服、皮鞋。沈衛說,都是我穿的,舊了點,你別嫌棄。

  高老蔫說,求之不得,豈有嫌棄之理。

  高老蔫煥然一新,西服革履,灰色禮帽壓在頭上,回家的時候,沈太太不敢認了,難道他就是剛才那個叫花子?沈衛說,這是我的舊友,高,不,韓先生,不得慢待,給我們弄些酒菜來。

  沈太太說聲是,就提著籃子出門了。

  高老蔫說,我就姓韓了,就叫韓楊,你在蔣下邊,我在你下邊。

  沈衛一笑,籠絡了一個司令,值得。高老蔫說,你的太太很面善,

  沈衛說,她心地善良,就是長的丑,不如白蘭雪一個犄角。但是,白蘭雪很高,夠不著。

  高老蔫說,難道你和白蘭雪就真那麼清白?

  沈衛說,白蘭雪是誰,是川島的人,我敢動她,我長几個腦袋。

  高老蔫在沈家住了一個月下上,高老蔫心裡不落忍,白吃白喝又白住,不是長久之計。一天,他向沈衛婉轉地表示了這種念頭。他說,沈老闆,我在府上打攪月余,我該走了。在我危難之際是你幫了我,永世難忘。

  沈衛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強留。但是,你現在意欲何往?我猜你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我倒有一個去處,尚可安身。

  高老蔫說,我無路可走,但願先生不棄,請指點迷津。

  沈衛說,在無錫,我有一個收購茶葉和陶瓷的經營處,你去那兒當經理,月薪100塊大洋。法幣太毛,以銀圓作底。

  高老蔫喜歡得抿不上嘴,終於有了一個安身的地方。

  沈衛說,無錫南臨江浙贛產茶勝地,又與景德鎮瓷都不遠,東接上海,交通方便,消息靈通。有發展前途。你就干一件事,每兩周給我往天津發一噸茶葉和一噸陶瓷。別的時間你愛幹啥就幹啥。

  沈衛寫了書信,高老蔫立即赴任。他登上南行的火車,遠離了北平軍事法庭以及陳老六、王殿的追殺。

  那天,開往熱河的火車中途在一個什麼站停車時,陳老六和王殿下車逆火車的方向追了幾里地,連高老蔫的影子也沒有看見。

  在回來的路上,王殿說,我們怎麼辦?

  陳老六說,啥怎麼辦?

  王殿說,他跑了,我們怎麼交代?

  陳老六說,一切有我,與你無關。

  王殿說,我不是怕沾包,我們得有個說詞。

  陳老六說,不做假,照直說。

  王殿說,鹿司令那兒好說,政委那一關怕是過不去。他們會怎麼想呢?你我和高老蔫有舊交,怎麼辯解也脫離不了關係。

  陳老六說,是我成心把他放跑的,不就得了。

  王殿說,參謀長,你還沒有察覺問題的嚴重性。

  陳老六說,我看不出來多嚴重。

  王殿說,我們放跑的是一個應當處死的叛徒和漢奸。

  陳老六說,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無力挽回,請求處分。

  他們回到熱河,向熱河三巨頭——鹿地、北盧姚、西盧賈匯報高老蔫逃跑的經過。鹿地說,算啦,他跑就跑吧,你們已經追了,盡到了責任,就夠了。以後注意就是。也不要過於責備自己,誰都有失手的時候,吃一塹長一智。

  北盧姚說,關於這個事件的詳細過程你們倆必須有個負責的交代。有一些細節必須說清楚。比如開槍沒開槍,高老蔫跳下火車那瞬間,你們採取了什麼緊急措施?高老蔫跳車後多少時間才追擊的?還有……

  西盧賈說,接受教訓就夠了,不要再深究了。

  北盧姚說,你們都這樣認為,那就算啦,但是,你們二位必須各自寫一份深刻檢查,聽候處理。

  209

  遍地八路

  閻瑞賡著

  第五卷

  回回爐

  (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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