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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枝子朝前跨了一步,噴火的目光緊盯胡新國:“你想耍無賴嗎姓胡的?”

  胡新國有點兒撐不住勁兒了:“誰……誰耍無賴?”

  金枝子從懷裡掏出一隻玻璃瓶子,裡邊裝著滿滿的乳白色的液體。

  胡新國一眼就看清楚了商標上的“劇毒”字樣,還有觸目驚心的骷髏標誌。他不由顫抖著臉肌說:“你……你想怎麼著?”

  金枝子咬牙切齒地說:“姓胡的你這個畜生,閻王爺咋給你披了一張人皮?你還是宣傳部長呢,你這樣的畜生當部長還能不敗壞黨!”

  胡新國跳著腳說:“你罵我?你竟敢罵我?”

  金枝子一把擰開玻璃瓶蓋子,並隨手搖勻裡邊的藥液說:“我就罵你個畜生了!我罵你還是輕的哩。我告訴你姓胡的,糞堆還會冒股氣兒哩!你不要以為我們窮人家的姑娘就能由著你糟蹋由著你欺負!你今天要不咬個牙印兒把果果安排了,我就死在這裡,讓大家都知道你這個人面畜生,我叫你這個人面畜生變成一泡臭屎!我叫你這個人面畜生當不成部長!”

  胡新國這下怯了,從骨子裡邊怯了。面對這個曾在前蓮花山縣委書記畢敬業家當過保姆的女人,他委實領教了什麼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他毫不懷疑她的見多識廣,相信她會做到言行一致。那樣的話他就慘了,他將一敗塗地臭不可聞,他在蓮州地區的知名度會戲劇性地從一個極端滑向另一個極端。於是,他馬上換了一副面孔,又成了慈祥和善的“金線菊”。在抄起辦公桌上的話機給人事局長打電話之前,他與金枝子達成兩條協議:一是他負責將金果果安排到地委宣傳部;二是剛才的這場交惡絕對不能讓金果果知道。

  金果果這片同學們心目中的苦葉,在一片驚詫的目光中飄落到了蓮州地委宣傳部。

  這當然是蓮州師範歷屆畢業生分配去處最好的。

  出入壁壘森嚴的地委大院,坐在高堂明鏡的辦公室里,金果果常常記起童年時在恩公河堤上的短暫歲月,記起堤窨子裡的樁子伯,記起樁子伯匯心靈於手指捏泥玩兒換雜和面。還有樁子伯那栩栩如生的“八件套”,使她與乾媽挨過了大饑饉。

  樁子伯是她和乾媽的救命恩人啊。

  她隨後去了一趟蓮池鎮。雖然她揣著蓋有地委宣傳部大紅印章的介紹信,亮出來即可被鎮上的幹部奉為上賓,可她始終沒有亮出來。原因是她沿途所見所聞令她不寒而慄。在恩公祠她見到了已分別十幾年的樁子伯,與記憶中的樁子伯相比,他明顯地蒼老了。當時一頭花發一臉滄桑的樁子伯,正被兩位持槍的民兵押著走在恩公河堤上,看樣子是剛結束了一場批鬥,他急促喘息,像拉風箱。他抱著胸脯勉強堅持到堤窨子旁,便跪地勾頭成了一隻弓背大蝦,將“風箱”拉得呼呼生響,看那股急喘不及的勁頭兒,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終止呼吸。他紫著臉示意一位民兵把卷好的煙精花兒遞給他。這“喇叭頭兒”很管事兒,他剛吸一口就不喘了,又連吸兩口,“風箱”便緩停了,腰板也隨之挺直,臉上的青紫也如霧散去。

  她遠遠地望著樁子伯,並沒有靠近。並非是她冷酷無情,刻意冷落這位苟活的老人,恰恰是因為他當年的反覆告誡:“我這堤窨子是別人眼裡的狼巢啊,你們娘兒倆走了就別再回頭。我不想讓你們為我染一身狼臊,那樣我會更不安。”

  第152節:卷十三 胡新國(1)

  58.公元20世紀80年代中

  胡新國

  她與胡新國又有了近距離的接觸。

  但他的“金線菊”容顏,她在辦公室是見不到的。

  他平素難得一笑,對部屬的嚴厲在地委大院是出了名的。他不依不饒地訓人時,左頰上那顆明顯的黑痣即會改變顏色,一下子從淺黑變成醬黑,並油光閃亮著顫動,使人望而生畏。

  有一次在資料室查閱材料,她翻到了當年的《蓮州日報》。爸爸畢敬業果然是媒體明星,每天報紙的一版幾乎都在報導蓮花山縣,報導縣委書記畢敬業,而文章與圖片的落款均署著“本報記者胡新國”。

  細細品味了這些圖文並茂的報導後,她為這些謊言汗顏臉紅,惴惴不安。

  她終於恍然大悟:當年的蓮花山縣是虛假的泡沫托浮起來的,爸爸畢敬業也是虛假的泡沫托浮起來的。

  而製造這些虛假泡沫者正是胡新國。

  照理說胡新國也該隨爸爸畢敬業而去,跳進蓮花山縣委後院那眼深不見底的高台井。可他非但沒跳,反而搖身一變成了“浮誇風”的糾偏者,筆尖一偏成了聲討“浮誇風”的革命動力。

  對爸爸畢敬業來說,成也敗也與胡新國的搖旗吶喊有著直接的關係。

  當時作為一線記者的胡新國,因為報導蓮花山縣、報導畢敬業有功,很快便青雲直上,先部主任,再副總編,再總編,再社長。就在他尚未暖熱社長的藤椅時,由恩公祠水庫工程引發了惡性的餓死人事件。

  胡新國精心製造的大泡沫破滅了。

  旗幟蓮花山縣、旗幟畢敬業被撕成碎片。

  胡新國面臨著新的選擇,就是當初起勁兒鼓吹的,此刻要以十倍的勁兒反對。也就是要把過去顛倒了的東西,再徹底顛倒過來,並且要矯枉過正。他親手建起的高樓大廈,再由他親手炸掉,這也叫解鈴仍須繫鈴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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