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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幹活兒還白拿著工資,這種好事可不常有。

  倒是街道幹部老於先明白過來,他發現文三兒總是主動請示:“今天去哪兒接

  受批判?”看他這意思好像不是去陪斗,而是去參加旅遊,臉上沒有半點兒沮喪的

  表情,倒是很有些亢奮,這使老於感到特彆扭。領袖說過:“人民大眾開心之日,

  就是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文三兒這狗東西不但沒有一點兒難受的樣子,反而像

  吃了蜜蜂屎似的,比過年還興奮?老於琢磨了很久才悟出點兒名堂,這小子本來就

  屬於最底層的小人物,按北京話說,叫人嫌狗不待見。他什麼都沒有,因此也不可

  能失去什麼,馬克思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失去的只是鎖鏈,得到的將是整個世界。”

  老於終於明白了,照這麼說,這狗東西惡毒攻擊了黨和領袖之後,居然什麼都沒失

  去?還他媽的“得到的將是整個世界”?這簡直美死他啦。

  老於想明白了之後,文三兒又蹬上了三輪車,“脫產人員”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了。

  徐金戈和文三兒的交往中斷了二十五年後,又恢復了聯繫。比起二十五年前,

  文三兒的變化不大,除了面相上的衰老,他個人的生活、習性還是老樣子,唯一不

  同的是文三兒有了一問自己的住房。1950年孫二爺被鎮壓後,同和車行的房產被充

  公,文三兒等幾個常年住車行的車夫都被政府分配了住房,那時住房資源還不算緊

  張,文三兒也沒覺得有間住房是多麼了不起,可到了七十年代,住房緊張的問題就

  顯露出來,文三兒的房子簡直成了香餑餑,左鄰右舍都盯著這間房,鄰居們都認為

  文三兒簡直太奢侈了,居然一個人住一間房,他憑什麼?

  文三兒的家徐金戈去過一次,那是間只有九平方米的破爛平房,睡覺的鋪板是

  用四摞舊磚墊起來的,屋子的角落裡有個破舊的衣櫃,上面竟然缺了一扇門,文三

  兒四季的衣服都放在裡面,還有一張桌子和一個長板凳,看破舊程度可能是從哪兒

  撿來的。

  徐金戈問文三兒為什麼不娶個媳婦。

  文三兒回答:“我他媽連養自個兒都費勁,哪兒還養得起娘們兒?算了吧,還

  是一個人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1978年的一天,徐金戈接到通知,他被告知自己被選為區政協委員。

  他很奇怪,自己是個刑滿釋放人員,在政治上是個“賤民”,怎麼突然成了區

  政協委員?要說是被“選上”的,自己除了認識個文三兒,誰會認識自己?既然誰

  都不認識,又如何被“選上”?誰選的?

  徐金戈自從當上政協委員後,開會的時間多了,工作也比以前忙了許多,他有

  很久都沒見過文三兒。一日徐金戈路過果子巷,忽聽見有人叫徐爺,他發現文三兒

  坐在一家小酒館靠窗的位子上,正向他招手。

  徐金戈走進酒館,因很久沒見,想和文三兒聊聊。

  文三兒喝酒的方式使徐金戈大吃一驚,他要的是九分錢一兩的劣質白酒,沒有

  下酒菜,他把桌上免費提供的醬油、醋倒進碗裡,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打開,

  裡面露出一顆光滑圓潤的鵝卵石……徐金戈目瞪口呆地看著文三兒,不知他在搞什

  麼名堂。只見文三兒把鵝卵石放進醬油里泡了一下,然後用筷子夾出放進嘴裡嘬一

  嘬鹹味兒,就一口酒喝下,又把鵝卵石重新泡進碗裡。

  徐金戈問:“文三兒啊,你怎麼跟塊石頭幹上啦,這是種新喝法呢,還是兜里

  沒錢,買不起下酒菜?”

  “不是月底了嗎?沒錢啦,離開支還有幾天呢,先湊合著吧。”文三兒說著又

  咂巴起鵝卵石。

  徐金戈要了一瓶“劍南春”和幾個涼菜,對文三兒說:“別咂巴你那石頭了,

  我請你。”

  文三兒沒動筷子,他神色黯然地說:“徐爺,我沒臉吃您的,當年您送我一洋

  車,那是多大出手啊,一百九十五塊大洋啊,擱現在能買輛摩托,可我沒保住那輛

  車,給充公了,還不能說,說了就開批鬥會……徐爺,我對不住您,您坐了二十五

  年大牢回來,照理說我該幫幫您,可我無能啊,自個兒都混不好,我他媽能幫誰呀

  ……”文三兒說著眼圈都紅了。

  徐金戈安慰道:“別這麼說,我徐金戈如今舉目無親,只有你這麼一個故交,

  當年你兩次救過我的命,是我欠你的情,不過我現在也沒什麼能力回報你,真的很

  慚愧,來,什麼都不說了,咱們喝酒。”

  文三兒喝下一杯“劍南春”,心情似乎好了起來,話也多了:“徐爺,您還記

  得方爺吧?頭些日子我碰見他啦。”

  “方景林,他還活著?”

  “活著呢,就是活得不太好,也是坐了十年大牢,今年年初剛放出來。”

  “怎麼,他也坐牢了?不會吧,他可是個老革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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