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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寶蟠道:“怎麼不見你兒子的棺材?”

  老人道:“這身衣冠就是他的棺材。”

  曲寶蟠看了看竿上撐掛著的一身藍布學生裝和學生帽,問道:“你兒子是讀書郎?”老人道:“去日本讀了書,回來就死了。”

  曲寶蟠道:“還是留洋學生?怎麼死的?”

  老人道:“打仗打死的。”

  曲寶蟠道:“這麼說,你兒子還是吃餉的兵爺!明白了,你兒子死在戰場上,運不回屍身了,就以衣代棺。好!能死在戰場上,比死在家裡有臉!對了,他在哪位大帥手下吃糧?”

  老人道:“聽說是麻大帥。”

  “麻大帥?”曲寶蟠一怔,“你兒子死了多久了?”

  老人道:“報喪帖子是昨天送到的,沒寫著我兒死於哪天。”

  “麻大帥,”曲寶蟠臉上露出喜色,自語道,“看來,你是開拔了!”

  他一夾馬腹,馬往鎮外方向馳去。

  他內心狂野的喊了起來:“打仗了!打仗了!本王爺要帶上一支馬軍,好好殺它一場!殺得它昏天黑地!”

  他大笑起來。突然,他又想起什麼,停住了馬,猛地勒過馬首,重又向那老宅馳去。老宅門口,為“衣棺”出殯的隊列在宅門口停著,燒著紙錢,哭聲一片。

  曲寶蟠的馬在宅門口停住。“告訴我!”他對燒紙錢的人大聲問道,“宅子裡那個畫馬的老頭,是個什麼人?”

  老人道:“他是這兒的守棺人,沒事的時候就畫馬。”

  “這老馬頭,為什麼畫馬?”

  “他說,他姓馬,就畫上馬了。”

  “就憑著自己姓馬,就畫上了馬,這話,本爺不信!說,此人還幹過什麼?”

  “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來的,聽人說,他當過帶兵的大將軍,在他手下戰死過三千匹馬和五千兵弟兄,所以他就來這武馬鎮,替回不了家的兵弟兄守上了衣棺,還畫起了那些戰死的馬。”

  曲寶蟠沉默了。好一會,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大金錠,“咚”地一聲丟在燒紙錢的人叢里,大聲道:“你們聽著!那個畫馬的老頭,昨晚上對本王爺做了手腳,剛才被本王爺打死了!這錠金子,是他的棺材錢!你們好生替他收了屍,再替本王爺買上九十九匹大紙馬,替那老頭守七七四十九天靈!都聽明白了麼?”

  送殯人驚呆了,怔怔地看著曲寶蟠。

  “喀嚓”一聲,曲寶蟠手腕一抖,長槍上了子彈,吼道:“都聽明白了沒有?”

  送殯人顫顫地回話:“聽明白了!”

  曲寶蟠這才擠出一縷既悲愴又狠鷙的笑容,拍馬而去。

  送殯人在滿天飛舞的紙錢里看著曲寶蟠遠去。

  奔流的黃河水發出震耳巨響,艄工的號子聲在波濤間起伏。

  黃河河岸上,風箏牽著兩匹馬,走在金袋子身邊,金袋子的眼睛上仍蒙著那塊黑布。風箏感覺到什麼,回過臉去,突然叫了起來:“金爺!快看!巧妹子把瞎眼老馬牽來了!”

  金袋子緩緩回過臉去。熟悉的馬蹄聲漸漸傳入金袋子的耳朵。金袋子抬起手,一把扯去黑布。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透過這片白光,金袋子看到了瞎眼老馬的模糊影子!他的嘴唇抖動起來,突然大喊一聲:“老爹!”

  他向著瞎眼老馬奔去!

  可是,他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瞎眼老馬對著金袋子蹭了一下蹄子,長長地嘶鳴了一聲,向著突兀著一塊黃河岸石走去!

  金袋子明白了什麼,呆住了,大聲喊:“老爹!你停住!”

  瞎眼老馬上了大石,回過身來。它透過蒙在眼上的白布看著自己的主人,點了三下頭,又曲了三下前蹄,嗓子裡發出三聲悲涼的低鳴。

  這是馬與主人告別的儀式!

  瞎眼老馬用腦袋蹭了下巧妹子的身子,然後從容地回過身去,面對著黃河,突然縱身跳了下去!

  金袋子震驚了!

  風車震驚了!

  巧妹子震驚了!

  金袋子奔到河石上,對著黃河狂聲喊:“老爹——!老爹——!”

  風車奔到河石上,對著黃河狂聲喊:“瞎眼老馬——!瞎眼老馬——!”

  巧妹子奔到河石上,拍打著胸脯,對著黃河發出一聲聲慘叫!

  河水洶湧,瞎眼老馬已被卷得無影無蹤!

  黃河邊山崖間,行走著的寶兒突然站停,仰起臉,“咴咴咴”地發出一聲悲嘶!

  趙細燭、鬼手、風車、金袋子停住步,側耳聽著遠來的濤聲和身邊寶兒的嘶聲。他們發現,身邊的馬兒都在淌淚!

  河岸一處高坡,白玉樓和邱雨濃的馬在勁烈的山風裡站著。兩人顯然都看到了瞎眼馬跳下黃河的一幕,臉上一片肅然。

  “知道瞎眼馬為什麼要跳河麼?”許久,白玉樓問。

  邱雨濃道:“為了汗血馬。”

  “是的,它知道自己眼睛瞎了,不能再拖累尋找汗血馬的金袋子,所以就選擇了死。”

  “我從來不信馬會比人忠誠,可現在我不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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