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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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不見,現在的黎梟已是金丹後期。

  他的年齡和師兄差不多,至多便是一百一二十歲,在這個年紀步入金丹後期,即便魔修的修行速度比道修略快上一些,也已經是極難得的天才了。

  黎梟將扎進白冰體內的短刃收回,取了張方帕出來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擦拭乾淨。

  他的手指纖長,指節分明,如今的膚色比之從前更加蒼白,在陽光下微微有些透明,甚至依稀可見皮下的青筋血管,整個人也消瘦了些許……總的來說,氣色不是很好。

  察覺到穆長寧的視線,黎梟望過來,目光幽沉,略帶嫌棄:「看什麼呢?」

  「沒什麼。」穆長寧搖搖頭,大概是她的錯覺吧……

  她施了半禮道:「多謝黎堂主相助。」

  黎梟輕哼一聲:「你這命可真大!」

  火龍捲都弄不死你!

  穆長寧眯眼笑:「那還不是拖黎堂主的福?」

  你他麼還欠我顆赤陽丹呢,別想賴帳!

  黎梟臉一黑,默默移開視線,語調陰陽怪氣的:「抬舉了,我可沒這麼大福分!」

  他重重翻了個白眼,甩袖就走,穆長寧反被他這態度弄得一頭霧水。

  不遠處,封奕還有十多個魔修靜靜候著,穆長寧抬眸便見封奕一雙眸子犀利晶亮,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自己身上。

  穆長寧心中咯噔一下。

  和封奕最近一次見面,是十年前與宮無憂分別之際,封奕親自來接的人,那時的她不過築基七層,而如今,她築基大圓滿。

  十年的時間到達這種地步,若無大機緣,如何也解釋不通。

  不過封奕的眼界可高著呢,若不是氣運特別出眾拔尖的,他還看不上眼,也不至於出手用上「奪情」。

  就如他分明能夠剝奪別人的修為快速晉升,可如今還是照樣在一步步地慢慢修煉……得不償失的事,封奕懶得去做。

  果然封奕只是瞥了兩眼就挪開視線,看著走過來的黎梟嘖嘖稱奇:「怎麼黎堂主如今也懂得見義勇為拔刀相助了?」

  黎梟封奕這一支魔修隊伍也是出來獵殺妖獸的,回途剛好經過這片山坳,看著這二十幾個修士被一群狐狸逼得節節敗退,封奕不動聲色,倒是黎梟率先出馬搭了把手。

  黎梟冷冷看過去,薄唇緊抿淡聲說道:「封少主,如今人修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該早些適應了。」

  封奕挑起眉「哦」了聲,尾音拖得極長,似乎帶了幾分特殊的意味,「我還以為,堂主是跟誰學的呢!」

  黎梟沉著臉拂袖而去,封奕勾了勾唇,和身後一眾魔修快步跟上。

  穆長寧現在也管不了其他,和眾人將這片山坳收拾了一番便返回無憂城。

  期間她倒是也問了問望穿白冰原先出現的異常是為何,望穿解釋道:「帝女玉隔絕了你的氣息,往日裡確實無礙,但鮮血灑落,氣息照樣會外泄,神農血脈對妖獸有絕對的壓制,你的血液濺到白冰身上,她就被克制了。」

  這種克制,並非是等階血統天性上的相剋,而是與生俱來刻入獸類靈魂血肉深處的本能,是主與仆的差別。

  這也是為何當初穆長寧經過提純之後的一碗血,就能讓妖主大為忌憚。

  十三階的妖主尚且如此,何況只是一隻六階白狐?

  妖主飲下她血液的時候,穆長寧還在昏迷中,說到底,這還是她頭回感受到來自神農血脈的強大作用。

  僅僅幾滴血,就有這種用途。

  回到無憂城,穆長寧便被叫去了城主府,蘇訥言比她還要早來幾天,只是這段時日一直都在忙著部署。

  見到前來帶路的人,穆長寧驚喜道:「師兄!」

  慕衍淡淡一笑,「師妹。」

  二人一路隨意敘舊了兩句,慕衍親自將她帶至了一間偏殿前,「師尊在裡面等你,我就不進去了。」

  「好。」

  偏殿中只有兩人,穆長寧敏銳地察覺到殿中布置了精妙的陣法,大多是隔絕陣,一重嵌套著一重,環環相扣。

  還沒來得及狐疑,穆長寧一眼便看到了蘇訥言,對著他深深拜下,「師父。」

  「回來就好。」蘇訥言含笑點頭,指了指身側,「看看這是誰。」

  穆長寧眸光微轉,頓時驚喜出聲:「詠梅真人!」

  「小友還記得在下。」

  詠梅真人溫聲淺笑,依舊是記憶里那副儒雅溫和的模樣,只是正如在三甸城時遇上的邊信所說,詠梅真人如今滿頭華發,更顯蒼老了。

  穆長寧當即拜謝:「多謝真人當年所贈之恩。」

  「這是小友的造化。」詠梅真人輕輕一笑。

  蘇訥言搖頭嘆道:「也不止是當年,你被困蠻荒,可也是詠梅真人為你卜算出的……」

  難怪!難怪孟扶搖能將目標定格到蠻荒處,還靠著紅玉找到了她的位置!

  如若不然,大概她真的已經被弄死了。

  穆長寧再次鄭重謝過,詠梅真人拈了拈鬍鬚,深深看她一眼,又偏過頭望向蘇訥言,蘇訥言頷首,招手道:「長寧,你過來。」

  穆長寧依言走過去,這才注意到桌案上擺了一隻小型的八卦算珠。

  「師父,這……」

  蘇訥言道:「讓詠梅真人為你卜一卦。」

  「我?」穆長寧指了指自己,神色莫名,「這是為何?」

  「就當是為占測你的命數。」

  命數這種東西,穆長寧其實是不怎麼信的。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東西一成不變,而一個人的命數更是如此。

  醉花陰的黑寡婦擁有命運之網,能對未來之事做出最正確的判斷,還是照常被孟扶搖抹殺,蒲宴擁有神算之名,自己卻落得那般田地。

  這些,難道都能靠算出來嗎?

  穆長寧忍不住道:「我有幾個問題。」

  詠梅真人點點頭,「小友但說無妨。」

  「命數從何而來?」穆長寧問道。

  詠梅真人聽得一愣,默了默緩聲答道:「命由天定。」

  「那真人算人還是算己?」

  「都算。」詠梅真人繼續回答。

  「真人信命?」

  詠梅真人長嘆一聲:「既信命,又不信命。」

  穆長寧默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可我不信。」

  蘇訥言和詠梅真人同時一頓,蘇訥言既好氣又好笑,「只是讓詠梅真人測算一卦而已,又沒讓你去信。」

  穆長寧看了眼詠梅真人鬢角的白髮,搖頭輕嘆:「真人何必浪費在我身上?」

  他如今的狀態,卜一卦就少一卦,何不節儉些用。

  這話另外兩人都聽得明白,詠梅真人這回是真的愕然了,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面上笑容也跟著大了幾分,「你就當全我一分好奇之心吧。」

  他這麼說,穆長寧只好點頭答應。

  她有點明白詠梅真人的意思。

  他是蒲宴的族人,也必然明白,蒲宴不可能會無故收養自己這麼一個養女,她定然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穆長寧也清楚自己身上迷霧重重。

  她雖不信命,但詠梅真人的卜算結果,興許可能會給她指出一條明路。

  依著詠梅真人所言,穆長寧滴了一滴血到卦珠的中心算珠上,那中心算珠足有鴿子蛋大小,顏色深沉如墨,隨著鮮血的墜落,竟直接滴入了算珠中,隨後算珠血光一閃,詠梅真人趕忙打入一道道的靈訣,有鮮紅色的靈光沿著卦盤的脈絡一道道往外延伸,逐漸清晰地形成一條鮮明紋路。

  三人皆都一瞬不瞬盯著卦珠看,不過其中兩人是門外漢,啥都看不懂,而真正懂行的,此刻已經面色泛白,滿頭大汗。

  血色靈光一圈圈地往外蔓延,逐漸浮現成一幅圖像,穆長寧大氣也不曾出一下,生怕打擾了人家,可就在她皺眉覺得那幅愈發清晰的圖像越來越眼熟時,詠梅真人忽的吐出了一口血,所有的動靜都停下來了。

  「真人!」蘇訥言起身,扣住了他的脈門,輸了些微靈力過去,而詠梅真人此刻卻顧不上那麼多了。

  他撥弄著算珠,嘴裡一個勁地喃喃自語,「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蘇訥言和穆長寧對視一眼,默契地保持沉默,直到詠梅真人撥弄算珠的手停頓下來,頹然放下。

  「真人,你這是怎麼了,長寧她……」蘇訥言出聲問道。

  詠梅真人目光複雜地望向她,搖頭長嘆:「無命……竟是無命!」

  無命?

  穆長寧心中猛地一頓。

  這具身體是凌清揚的,而凌清揚也確實已經死了,所以詠梅真人測算出的結果,是無命?

  可他測算的,是她的命數,還是這副身體的命數?

  蘇訥言不解:「何為無命?」

  詠梅真人合上眼,「非現世之人,無現世之命,是為無命。」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只是向蘇訥言傳的音,然而有著望穿的讀心術,穆長寧也知曉地一清二楚。

  這一回,穆長寧面色大變,心跳得更快了。

  她確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只是一縷異世之魂……可是她沒有想到,居然會這麼准!

  她的秘密有很多,其中一項,便是她的來歷!

  這種事說出去,和奪舍的性質是有些類似的,不過一個是主動強行驅逐原身的靈魂,而另一個,是在原身死後,借屍還魂……

  究竟是哪一種,你有十張嘴也說不清,而奪舍一向都被視作禁術,奪舍之人,註定難容於世,遭世人謾罵唾棄,甚至有一些好管閒事的高階修士,會對奪舍者窮追猛打,替天行道!

  蘇訥言的神情相當複雜,只一瞬便平靜下來,看向穆長寧道:「你先出去吧。」

  「師父……」穆長寧欲言又止。

  蘇訥言搖搖頭,「沒關係,這只是一場測算,未必會准,你不要太放心上……你不是說了嗎?你不信命。」

  「是,我不信。」

  可是師父呢,師父你信是不信?

  「放心吧,你先出去。」

  蘇訥言的語氣不容置喙,穆長寧只好握緊拳,一步步艱難僵硬地往外走。

  如果,一開始知道是這個結果,她還會不會答應接受這場測算?

  她想,根本不用去考慮這個假設了,師父要求的事,又在她能力範圍之內,她怎會不做?

  穆長寧扯著嘴角苦笑了一下。

  「真人,你這話什麼意思?非現世之人?」蘇訥言緊緊皺起眉,「難不成,長寧只是一個奪他人身舍的異世之魂?」

  詠梅真人喘息著嘆氣,「似乎只有這個解釋……」

  蘇訥言臉色鐵青,咬牙道:「真人,你可知這話傳出去有什麼後果?」

  輕的,穆長寧在中土沒有立足之地,這也就罷了,她好歹還能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可若是重一些的,那些高舉凜然大義旗幟的修士,必然對她追殺到底!

  那他身為她的師父,是保還是不保!

  蘇訥言深深吸一口氣,「真人,你覺得,阿宴會平白無故收養一個無命之人?」

  蒲宴奪舍或許是逼不得已,可她明知道奪舍之害,又哪裡會去撫養一個同樣奪舍的女兒!

  詠梅真人剛剛經歷一場測算,如今面無血色,神情憔悴,「我也不知……興許這中間出了什麼意外變故,又或者……」

  詠梅真人長嘆一聲,雙目抬起深深地望進蘇訥言的眼中,「至少有一點我能確定,這孩子,絕不會是天命人!」

  天命人,那是會帶領他們打開通天之門,走向白靈界的使者!

  奪舍者,註定這輩子,無法於正道登頂,又如何能夠完成這項偉大的創舉?

  他們都以為,能被蒲宴瞧上的孩子,必然有不凡之處。

  可他們都錯了!

  天降大任,天命人的星命,勢必凌駕於眾人之上,但絕對不會像穆長寧這樣,無命!

  詠梅真人哀哀嘆息:「訥言真尊,看來,我們都找錯了……」

  蘇訥言面上不辨喜怒,然而垂於袖下的手卻緩緩收緊。

  半晌之後,蘇訥言這才開了口:「真人,我拜託你一件事……」

  對於一位化神真尊來講,說出這種話,已經是極為鄭重了。

  「真尊請講。」

  「長寧是無命之人的事,別再教第三個人知道了……」

  詠梅真人沉默了一下,微微點頭,「這個自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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