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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叔叔結結巴巴地說,“這好像是我重新看見了剛才在這裡的三隻眼睛的表情。可不是麼?同樣的高尚表情……同樣的溫柔……同樣的可怕。”

  “對,”我回答說,“是同樣的表情,同樣的一系列的表情……”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那女人一直站在最前面,超出了框架,我感到從我心中湧現出一些回憶,好像站在一個面容不是完全不認識的人的肖像之前一樣。叔叔也有同樣的想法,因為他對我說:

  “我相信我記起……”

  但這時候,那奇怪的形象後退到它原先占有的位置。給她頭上形成一個光暈的水蒸氣逐漸消失了。首先出現了肩膀,接著是整個身體。這時我們看見一個站著的女人,她的上身和腰部被繩子綁在一根上端稍為高出她的頭部的木柱上。

  接著,這些直到目前為止給人以靜止線條印象的如同照片上的線條一樣的東西,忽然動起來,就像一幅畫變為現實,像一個塑像突然變為有生命。它的上身動起來。那被捆在後面的手臂和被緊緊縛束住的肩膀繃緊那捆著它們的繩子,頭部稍微轉過去,嘴唇喃喃發生聲音。這不再是讓我們細看的形象,而是生命,活動著的生命,這是在空間和時間中占有地位的場景。凹陷的背景中有活動,有來有往。一些綁在木柱上的身影在抽搐。我數出共有八人。一群士兵走出來,肩上荷著槍,頭上戴著尖頂的帽盔。

  叔叔說:

  “這是埃迪特·卡韋勒……”

  “對,”我跳起來說,“我認識她……埃迪特·卡韋勒……埃迪特·卡韋勒的執行死刑。”

  再一次但不是最後一次寫出這些句子時,我知道它們對於那些事先不知其含義和藏在其中的真確的事實的人大概會顯得荒謬。但是,我肯定當人們看到這現象出現時,心裡不會浮現這種荒謬、不可能的想法。於是當沒有任何假設還能提供一點合乎邏輯的解釋時,人們已顯然接受他眼睛所見到的情景。所有看見過的人對我的詢問都是作出同樣的回答。但後來他們不服……後來他們引用幻覺和暗示的幻象來原諒自己。但是,在這時候,雖然理智抗拒,雖然人們反對,可以說是“毛髮豎起”對抗那些毫無道理的事實,人們卻不得不服從和參與這些事實的發展,正如參與現實連續情況的出現一般。

  可以說這是戲劇性的表現,或更確切說,是電影化的表現。它是從所接受的全部印象中產生的最清晰的印象。自從卡韋勒小姐的形象具有生命的活力以後,我本能地轉過身來用眼睛在圍地的某一角落裡尋找那影射出這會活動的形象的儀器。當我找不到任何東西時,當我立即明白在白日無論如何不可能進行影射,也不可能發出光束時,我接受並保留了這正確的印象。沒有發射器,那就算了,但銀幕呢?一個神奇的銀幕是不從外部接受什麼的,既然沒有任何東西被放送出,它便是從內部接受一切的。

  這真正是體驗到的感覺。那些形象不是從外部來的,它們是從內部湧出的,在物質的反面打開了視野,正如以光明製造黑暗一樣。

  詞語,詞語,我只知道詞語。我積聚了一些詞語然後才敢於寫下來以表達我所看見的從深淵裡湧出的事物。就是在這深淵裡,卡韋勒小姐將遭受最後的苦刑,卡韋勒小姐的死刑!當然,我想,是否有電影的放演,是否有影片——怎麼能懷疑呢?——不論怎樣,這部影片是和其他的一樣,弄虛作假,憑空捏造,根據傳說構成,傳統因襲的場景,有報酬的演員,學好扮演角色的女主角。我知道這一切,但我好像不知道似地看著。幻象的奇蹟是這樣巨大,以致人們不得不相信全部的奇蹟,這就是說相信表演的真摯。沒有任何弄虛作假,沒有任何假裝的動作,沒有任何扮演的角色,沒有演員也沒有場景的布置,有的只是場景本身,受害者本身。在這幾分鐘中我感到的害怕就像我在1915年10月8日在荒地上看到血的黎明升起時的感覺一樣。

  情景發生得很快。一群士兵排成兩行,身體有點向右偏斜,因此可以看見他們的臉夾在槍管之問。士兵人數很多,也許有三四十人,這些劊子手穿著皮靴,緊束腰身,戴著頭盔,帽帶扣在頜下。在他們頭上,灰色的天空有幾絲雲彩。正對著……正對著的是八個被定死罪的人。

  這些人中有六男二女,是平民或小資產階級分子,現在他們挺起身子,挺起胸膛,拉緊身上捆著的繩子。一位軍官走出來,後面跟著四個拿著打開的手巾的德國副官。沒有一個被定罪的人讓自已被蒙上眼睛,但是他們的臉容因痛苦而變形,他們似乎以同一的動作向死亡投去。軍官舉起長劍,士兵荷起槍枝。

  最後的衝動增強了那些受害者的力量,他們大聲叫喊。啊!通過這叫喊,我看見的、我聽見的、狂熱而絕望的叫喊,受難者喊出他們勝利的信心。

  軍官的手臂放下了。空間似乎在顫動,像打雷一般。我沒有勇氣觀看了,我的眼睛盯著埃迪特·卡韋勒的驚慌的面孔。

  她也不再觀望,她的眼皮閉合。但她聽得見!在可怕的聲音的震動下,在發命令、槍響、受害者的呼喊、嘶啞的喘息、臨死的呻吟等種種聲音中,她的面孔在抽搐。出於怎樣的一種細緻的殘酷,人們延遲她的苦刑?為什麼讓她受雙倍的痛苦,在自己死去之前看到別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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