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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切,已經不屬於他自己,就連名字也是。
當所有人開始稱呼他為先知的時候,他就註定不再是當年那個會在聖墓花園裡央求素昧平生的瑪利亞帶他去地下蟻城的少年了。
一個本想著隨波逐流的年輕人,被命運推到了這片黃昏的海岸邊,建立起了一個人類的庇護所。從那一天起,他不再只對自己的生命負責,他有了一個非凡的使命,也註定為了這份責任失去自己。
他甚至連自己的姓名也遺忘了。
這一刻,齊樂人仿佛受到了某種感召,他脫口而出道:“鄭南星,你叫鄭南星。”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讓先知猛然看向他,錯愕的眼神讓他看起來宛如當年的那個少年。
“我在地下蟻城的時候碰巧進入過一段世界意志的回憶里,看到了瑪利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齊樂人說。
先知喃喃著自己的名字,問道:“是什麼樣的情景?”
“是在聖墓花園裡,你找到了瑪利亞,讓她帶你去地下蟻城。那時候你介紹過你的名字,我一直記著。”齊樂人說。
他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觸,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安排了這一切,讓他看到了那段過往的歷史,見證了瑪利亞與毀滅魔王的分道揚鑣,也得知了一個忘記了自己姓名的人的名字。
“鄭南星……原來我叫這個名字。”先知鄭重地念了一次,忽的笑了,“原來這就是我的名字。”
齊樂人一陣心酸。
先知他為生活在這個領域裡的人做了這麼多,可他自己得到了什麼呢?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啊。
“你……覺得這一切,值得嗎?你會後悔嗎?”齊樂人問道。
“當然值得。”先知笑著說,“可是,我也會後悔。”
這個聽起來矛盾的回答讓齊樂人迷惑不解,可先知卻沒有再為他解答,他靜靜地看著齊樂人,等待著他最後的答案。
心中隱秘的陰暗和自私在這一刻占據了上風,齊樂人慾言又止,最後鼓起勇氣說道:“先知,我……”
“你不願意。”先知仿佛看穿了他的內心,淡淡地說道。
“是,我不願意。如果力量的代價是讓我逐漸失去自己,忘記自己愛的人,那我就失去了努力的初衷。對不起,我的心裡有一個放不下的人,他不能失去我,我也不能失去他。”齊樂人說。
先知用沉靜的眼睛看著他:“所以你要為了對一個人的愛,放棄對這個世界的愛嗎?”
齊樂人的腦海中浮現出寧舟那雙湛藍的眼睛,無限的愛意和溫柔溢滿了他的心臟,讓他裝不下更多。
於是他說:“是的,我愛他勝過愛這個世界。”
他的心太狹小,裝不下那麼大的世界,他也保護不了那麼多人,他只想保護一個人。
他是那個人的全世界。
第九十五章 重返黃昏之鄉(六)
“……所以我拒絕了先知的提議。”離開審判所回家的路上,齊樂人將事情娓娓道來,說到感慨處,他不禁心頭一緊,不敢去想他和寧舟的未來,“你……我這樣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寧舟牽著他的手,緩緩搖頭。
齊樂人露齒一笑,按下心中雀躍的歡呼:“其實,我是這麼想的。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至少我還要記得你,這樣不管你去了哪裡,我都一定會把你帶回來。”
寧舟的眼中閃過動容,握著齊樂人的手緊了緊。
可他什麼也沒有說。因為他無法做出那個承諾。他無法保證,他不會忘記。
黃昏之鄉的夕陽黯淡了下來,被厚厚的雲層遮蓋,雨雲在海岸的盡頭堆積,這天氣變得令人猝不及防,噼里啪啦地就下起了雨。
沉悶的雷聲響起,整個黃昏之鄉仿佛進入了黑夜之中,暴雨擊打在地面上,濺起塵土的氣味,和那清新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齊樂人和寧舟在屋檐下躲雨,一起看著街上匆忙跑過的行人,久久沒有語言。
這一刻,世界是喧囂的,又是寂靜的,暴雨讓屋檐外的一切仿佛是一場膠片電影,那顆粒的質感讓世界充盈著曖昧的模糊,而屋檐里的兩人就如同坐在空蕩蕩的電影院裡的情侶,看著熒幕上的電影,左手和右手卻一直牽在一起。
他們看著的世界仿佛是虛假的,可掌心的溫度卻是真實的。
有一瞬間齊樂人覺得自己聽到了寧舟的心跳聲,又或許,那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你喜歡下雨嗎?”齊樂人問。
寧舟搖搖頭,又接上了一句:“我不知道。”
他好像天生就缺少喜怒哀樂,很少會鮮明地喜歡一件東西,也很少會深刻地憎惡一件東西。
下雨天,那不過是一種天氣,他該喜歡嗎?還是該討厭?那明明只是天氣。
“我還挺喜歡的。小時候外面下雷雨,我就早早地鑽進被窩裡,那時候房間裡會特別安靜,我蜷縮在暖呼呼的被子裡,蒙頭大睡,覺得這一覺可以睡到世界末日。”齊樂人說。
寧舟不太明白為什麼:“為什麼要蒙住頭?你怕打雷嗎?”
“呃……”齊樂人本想解釋一下蒙頭大睡只是個形容,但看著寧舟此時的表情,他突然起了壞心,若無其事地給自己操了個膽小怕打雷的人設,說道,“有點吧。”
雨淅瀝瀝地下著,路邊的街燈被人一盞又一盞地點亮。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聊天,一點都不心急要回家。
“先知跟你說了些啥?”齊樂人問寧舟。
“未來打算之類的事情。”寧舟說。
“你有什麼打算?說來聽聽。”齊樂人不免好奇。
昏黃的路燈照亮了寧舟英俊的側臉,他的視線在齊樂人空蕩蕩的無名指上一掃而過:“……上次你說,你的房子被收走了,你現在住哪裡?”
齊樂人微微張開嘴,心跳猛地加速。
這是……這是在邀請他同居嗎?
臥槽,臥槽,臥槽!
寧舟開竅了嗎?!
“咳,我,嗯……之前因為訓練很忙沒空找新房子,我暫時借住在呂醫生家裡。搶了他的房間,導致他一直睡沙發,他都跟我抱怨好多次了。”齊樂人說著,覺得自己的暗示有點明顯,不太矜持,於是又欲蓋彌彰地補充了一句,“你明天有空幫我參謀一下房子嗎?我得重新申請一套。”
寧舟似乎有點失望,他抿著嘴沉默了很久,因為他根本不想參謀房子。
“最好和陳百七家近一點。”齊樂人又說道。
此時他心裡火燒火燎地焦慮著,陳百七說過寧舟在落日島上也有住宅的!而且和她家很近!
這暗示夠明顯了吧!
寧舟聽懂了嗎!
“不如你先住我這裡,我家離陳百七家很近……房子,可以慢慢找。”寧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