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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龍閉上了眼,緩緩垂下頭顱,擱在他的面前。

  就像是在煉獄的火湖中,它做過的那樣。

  它願意向它的摯愛低頭,讓他用手撫慰它的身軀,它的靈魂。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齊樂人喃喃著,從先知那裡借來的力量已經到期,天堂的倒影消失,他的羽翼消失,那令人沉醉的力量也消失了。可他身上那種讓人平靜的力量卻依舊在影響著巨龍。

  於是巨龍也漸漸平靜了下來,那奔騰的毀滅之力從他的體內退去,他從魔龍的形態變回了人類的模樣。

  齊樂人拉著他的手,看著他,可是那雙從來都堅定的藍眼睛卻避開了他的視線。

  這是一種明顯軟弱猶豫的態度,齊樂人當然知道是因為什麼——寧舟又陷進了那個死胡同里,那個差點逼死他自己的死胡同。

  他仍然不能接受一個身為惡魔,並且還在不斷沉淪的自己,哪怕他只是在以惡魔之身,行正義之事,這仍然讓他覺得痛苦。因為在這條通往力量的道路的盡頭,他註定會像每一個力量者那樣,最終迷失於力量。

  這不是人的意志可以抗衡的。

  齊樂人的心中充滿了心疼和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的愛意,於是他踮起腳,在寧舟的嘴唇上留下了一個安慰的輕吻,溫柔得一觸即分。

  他願意傾盡全力地燃燒自己,只要能讓在地獄邊緣的寧舟感覺到一絲絲人世間的溫暖。

  “我曾經對你說過,但現在還要再說一次:力量無關善惡,你不曾墮落。”齊樂人緊握著寧舟的手,再一次重複了這句話。

  寧舟慢慢將額頭抵在了齊樂人的額頭上,放鬆了緊繃的身體,也閉上了眼。

  他要抱緊這個人,因為這是他在人世間最後的救贖。

  第六十六章 女王的傳承(五)

  當齊樂人被寧舟抱在懷裡的時候,他止不住地心疼這個人。

  他想著,他永遠也不能放棄寧舟,如果連他也不能站在寧舟身邊,那他究竟會有多孤獨絕望。

  “力量是有代價的。”寧舟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如果我最後失去了自我,變成了我自己最恐懼最厭憎的魔鬼……如果有那一天,你一定要……殺了我。”

  齊樂人的胸口仿佛被重錘狠狠敲擊,疼得他喘不過氣來,酸楚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他把頭抵在寧舟的肩膀上,用力搖了搖頭。在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他做不到。

  他不是聖修女瑪利亞,做不到為了保護人類親手殺死自己最愛的人,他只是一個普通到自私的人,他可以盡全力去阻止寧舟墮落,哪怕要犧牲自己的性命。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當世界和他的愛人放在同一架天平的兩端,那麼天平只會搖擺著向他的愛人傾斜。

  被這殘酷的命運逼到絕望的齊樂人甚至心想,世界和平和他又有什麼關係?誰又會感激一個已經墮落成惡魔的聖徒?如果寧舟真的這麼做了,難道還要他為了“正義”去殺寧舟嗎?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陪你一起。”齊樂人哽咽著說,“你一定、一定不要丟下我。”

  齊樂人知道寧舟是什麼樣的人,他很早就覺察到了寧舟身上那種自我犧牲和奉獻的人格,在經歷了惡魔化的折磨後,這種人格甚至已經向著自毀的方向傾斜。

  寧舟可以為了別人犧牲,但是他不願意別人為他這麼做,他將付出視作是神的獎賞,從不考慮得到回報。他也不會想要拖累誰,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墮落了,他絕對會在落入地獄前鬆開手,讓他愛著的人留在人世間。

  因為他堅信這樣對齊樂人來說更好,可是對齊樂人來說,他更想和他愛的人在一起,不在乎他是人類還是惡魔,也不在乎這裡是人間還是地獄。

  寧舟沒有回答,就像在陽台談心的那個夜晚,他沒有回答。

  可是這一次齊樂人沒有再隱忍。

  “我是認真地在告訴你,我不接受你自以為是的決定。”齊樂人從寧舟的擁抱里掙脫了出來,第一次帶著怒意對他說,“你覺得這是為我好,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什麼樣的感受?”

  寧舟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後,他嘆了一口氣,對齊樂人說:“你看你的腳下。”

  齊樂人轉過頭,看著祭壇下方,這個邪教儀式的殿堂已經崩塌了一大半,穹頂塌陷,立柱傾倒,一切都在緩慢而不可阻擋地崩潰著,在先知之心的時效結束之後,滿地的白色花朵又變回了原本的模樣——一地斷臂殘肢和淋漓鮮血,比慘遭屠殺的瓦倫丁部落更血腥,也更恐怖。

  沖天的血腥氣令人胃中泛酸,剛才的緊張環境下,齊樂人沒有注意到這些,可是現在仔細看著這一片人間地獄的時候,他仍然不忍細看,閃躲著移開了視線。

  寧舟並不意外。

  他和齊樂人相處的時間並不長,絕大部分時間裡還處於天各一方的狀態中,真正坦白心跡的日子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天。可他清楚齊樂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很勇敢,也很堅強,人類大部分美好的品質都能在他身上找到痕跡,可是這不能掩蓋他是個天真的、在溫室里長大的年輕人。

  他一定有個溫暖的家庭,有愛他的父母,一路上都有良師益友相伴,他的前半生過得很幸福,所以他學會了怎樣慷慨地去愛別人。

  被寵愛的孩子長大之後一樣會成為優秀的人,他們看待世界的目光是溫柔的,又有一種孩子般天真的殘酷。他們對世界的愛是自私的,愛得輕率,恨得也輕易,一旦受到打擊,他們太容易將善良的愛變成深沉的恨。

  齊樂人見到了噩夢世界的殘酷,管中窺豹、略見一斑,他還沒有見過真正的恐怖,他還沒有戰勝過自己心靈中的魔鬼,所以他也不會懂得在經歷磨難之後依舊愛著世界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他覺得自己無法殺死寧舟,寧可陪他一同沉淪,可他同樣也沒有見過一個在本源力量中失去自我,濫殺無辜乃至毀滅世界的寧舟,所以他的決心,在這一刻不過是一份天真的自我感動而已。

  “你看這個儀式,這樣的事情,在魔界的地獄裡每天都在發生,比這個更殘酷。一切你能想像的,你不能想像的……都在發生。你永遠也不會喜歡這一切。”寧舟說。

  只會在厭惡中慢慢崩潰,或者成為邪惡的一部分。

  齊樂人噎住了,他強迫自己凝視著滿地的鮮血,凝視著腳邊一截還沒有燒盡的觸手,上面每一塊凸起的肉瘤里都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黏液,就像寧舟說得那樣,他永遠也不會喜歡這些。

  就像他可以為了生存去努力變強,甚至學習殺人,可他並不喜歡這樣。

  他喜歡的生活是那種他曾經擁有過的生活,而不是在噩夢世界裡血雨腥風的日子,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們只有他一個孩子,如果他死在了這裡,再也回不去……

  “回去吧,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去想,這個半領域快要崩潰了。”寧舟擦乾了手上的血跡,拉著齊樂人走下了祭壇破損的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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