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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人感到了詫異,他沒想到一個沒有接受過教育的部落少女會有這樣的胸襟和理想,讓他那顆一味敵視所有惡魔的心都感到羞愧。

  阿婭暢想著那樣的世界,不禁露出了微笑:“如果能生活在那樣的世界,該有多好啊。”

  說著,她又收斂了笑容,輕聲嘆息:“想這麼多做什麼呢?我們連下一次妖魔潮汐都不知道能不能度過……每個月的那幾天總會有一些妖魔逃到地面上,上個月吃掉了族長家的五頭羊,以前還吃過人。”

  阿婭問道:“我聽說像您這樣的修士會神奇的法術,您也會嗎?”

  “我沒有那樣的力量,但我的心中有主。”旅人回答道,哪怕他已經被放逐,他仍是相信的。

  “信仰主,就會變得像您一樣聰明強大嗎?我也可以信仰嗎?”阿婭忐忑地問道。

  旅人遞給了她一本厚重的書籍作為回答。

  阿婭小心翼翼地捧著書,生怕自己的手碰髒了珍貴的書籍,她看著封面上的字,艱難地念出了發音:“教典,是這麼念嗎?”

  她只認識一些簡單的字,生怕自己記錯,翻開書頁後更是尷尬地發現裡面的一大半內容她連讀都讀不出來。

  “這是我的母親留給我的,現在我將它送給你。”旅人說。

  阿婭驚慌地合上了書本,將書扔了回去,砸到了旅人的腰腹,他悶哼了一聲,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您沒事吧?我砸痛您了嗎?對不起對不起!”阿婭害怕地道著歉,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沒關係,是以前受的傷。”儘管旅人面色灰敗,可是他卻一臉平靜,仿佛他身上的傷口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傷。他將書放回了阿婭的手上,“已經沒關係了,這本書我很早就能背下來了,如果它能幫助到你,它就是有價值的。”

  他並不覺得將《教典》送給一個連字都認不全的少女有什麼值得惋惜的,而且他要去的地方危險重重,帶著它的結果,也許是讓它永遠沉睡在地下。讓她帶著這本教典回去,至少部落的人不會為她的逃跑而責難於她。

  她的心中有一顆善良的種子,無論她信,還是不信,她都應該被善待。

  “謝謝您,真的謝謝您。”阿婭連聲道謝,捧著書本歡喜得不知所措。

  在這個無人邀請的篝火節,她還是收到了禮物,也許這個旅人不知道禮物的涵義,可這仍讓她暗中雀躍,她的心中有一隻快樂的小鳥正在歌唱,幾乎要從她的心口飛出來。

  可是他有愛人了,阿婭難過地低下頭,努力掩飾著自己酸澀的心情,低頭翻開書頁,借著月光閱讀著上面的文字,卻偷偷紅了臉:“愛是……又有……”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旅人告訴她讀音。

  這切中心臟的語句,讓她心潮澎湃,她仿佛受到了命運的鼓舞,勇敢地繼續念下去:“愛是不……什麼?”

  旅人緩緩地告訴她:“愛是不嫉妒。”

  阿婭撫摸著書頁的手僵住了,懵懂的憧憬化為了滿滿的失落和自嘲,最後卻又讓她若有所思。

  愛是不嫉妒。阿婭無聲地在心裡念出了這句話。不去嫉妒那些能夠和心上人共舞的姑娘們,也不該嫉妒陌生人牽腸掛肚的愛人,那都不是她的愛情。

  遠方的篝火已經變得微弱,歡慶的聲音逐漸低沉,節日已經走到了尾聲。

  阿婭抱著書本,輕聲說:“我想回家了。”

  旅人說:“我可以帶你去蟻城,幫你安頓下來。”

  “不,我願意回去的,謝謝您。”阿婭說,“但是在走之前,我能跟您再聊一會兒嗎?聊什麼都可以。”

  旅人答應了她。

  阿婭開心地說起了從前的事情,不再提讓她痛苦彷徨的恐懼,而是說著她遇到的趣事,從打水時水桶被羊頂進了井中,氣得她去追羊,在饢坑做饢的時候燙到了手,鄰居的小伙幫她打水降溫,聽行商們說起外面的世界,知道了有一個叫做教廷的地方。她恨不得把所有有趣的事情都說出來,因為她覺得旅人並不快樂,她想讓他變得快樂,她也想知道他的過去,哪怕只是他的名字。

  可是旅人始終只是個沉默的傾聽者,他無意訴說自己的故事。

  她不知道他從哪裡來,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與絕望,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身上沉澱著這樣一份溫柔的悲傷,更不知道那被他裝在心中小心收藏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可旅人沒有說,他什麼也沒有說。

  夜深了,少女睏倦極了,睡意朦朧中,她呢喃著問道:“您的愛人呢,她去了哪裡?”

  旅人回答道:“他一直在我心裡。”

  阿婭已經分不清這是旅人說的話,還是她做的夢。她枕著書睡著了,旅人不好冒昧將陌生的姑娘抱回部落,於是給她蓋了一條毯子,坐在旁邊為她守夜,又去附近找了些乾燥的木材升火,讓她覺得溫暖。

  旅人自己沒有睡,他在等朝陽升起,然後悄悄離開,繼續他的旅程。

  在這段旅程開始之前,他其實沒有多少機會可以看著朝陽升起,在黃昏之鄉中他看不到,到了永無鄉,一年中有泰半的時間籠罩在永恆的星空之下,在外面執行任務的時候,他更是行色匆匆,無心等待一次朝陽。他其實並沒有對朝陽有什麼執著,如果他的愛人還在的話,他們一起看夕陽也很美。黃昏之鄉的夕陽永不墜落,他們可以肩並肩坐在沙灘上,手牽著手,一直看到地老天荒。

  他想帶他去雪山,看一看當年他救治過的那隻雪豹是否還霸占著那一片白雪皚皚的山巒,那裡有一面美麗的瀑布冰湖,冰天雪地之中那凍結的藍綠色湖水讓這座山頭美得像是一個童話。他還想帶他去極地看企鵝,甚至可以收養一隻被棄養的小企鵝,給它餵食,看它搖搖晃晃地冰面上走,一直到它足夠強壯,可以回到族群中生活。

  他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和他一起完成,也許並不是想做事情,只是想和他一起。

  相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哪怕不發一語,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

  可如果相隔了生與死的距離,這份遙遠的思念,是否還能抵達冥河的彼岸?

  旅人看著朝陽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內心寧靜。他像是一艘小船,從一個港口漂泊到另一個港口,也許一路上會遇到暴風雨,可是當船抵達港灣的時候,他仍是覺得幸運,從不覺得自己辛苦。

  他也從未覺得自己應該理所當然地獲得幸福。他的信仰,並不是為了求得幸福,而是讓自己的內心獲得安寧,哪怕他被懲罰。

  坦然的痛苦好過虛偽的苟且,他是這樣堅信的,所以他不會去逃避。他犯了錯,而且不思悔改,所以他要接受懲罰。對他而言,這樣的懲罰並不是痛苦,而是贖罪。這世間一切的苦難,都是在贖還與生俱來的原罪,他要用一生去償還。

  天亮了,阿婭從睡夢中醒來,她蓋著一條毯子,身邊的一團篝火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點上的,現在還有微弱的火焰在風中搖曳著,而旅人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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