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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姐再一次提醒關機的時候,蘇葉摁亮手機,把頁面上的郵件點了發送,關了機。

  飛機徐徐攀升,蘇葉往舷窗外望去,頭等艙視野開闊,暗藍海面盡處已經泛白,天際與海劃成一圈銀亮的弧線。凌晨的光景,就連海,都像是要甦醒。而蘇葉昏昏欲睡。

  但她不能睡,她幾乎連閉眼都不敢。眼皮一闔上,漫無邊際的黑暗裡,周浦深的面龐清晰非常。

  他逼問她,仗著什麼,餘音震盪,敲得她的心臟不得安寧。而他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也刻印在眼帘,抹不去。

  她敢推開他第一次,就敢推開第二次,同樣,她能逃第一次,也能逃第二次。

  慶幸他同樣沒有攔著她。

  回到自己房間,她非常清醒地定了最近的機票,沒有經濟艙,就下了血本訂了頭等艙。她要離開,一定要。

  她著實是越來越沒出息了。活了這麼二十幾年,她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想要遁世的感覺。逃避,聽著多窩囊啊,但卻是她最好的、唯一的選擇。

  三十六計走為上,古人誠不我欺。

  臨起飛前她給凌數發了郵件和簡訊,他醒來就能看到,周浦深在廣州的行程她也已經安排好,沒有遺漏。這個任務,她接了,就要完成,即便人跑了,事情還是要辦好。她真的跑得無比理智清醒。

  這一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飛機落地她仍無知無覺,空姐過來叫她她才醒來。飛機經停奈洛比機場,時長兩小時。

  與此同時,周浦深正站在酒店落地窗前,聽身後的凌數匯報。

  “蘇小姐訂了香港往拉各斯的機票,現在經停奈洛比。先生,肯亞年初大選以來,政局一直不穩,之前眾議長提過一嘴的事,恐怕就是今天……”

  周浦深眼底壓著的情緒,瞬間噴薄而出——蘇葉,你最好祈禱你的命,跟你的膽子一樣大。

  否則他定饒不了她。

  他手裡的筆應聲斷裂。凌數心一驚,“我立刻去安排。”

  蘇葉在休息室坐了還沒半小時,電視緊急插播最新資訊——奈洛比發生暴亂,多處公共場合發生爆炸事件,請公眾提高警惕,遠離人流集聚地。

  機場被全面封鎖,禁止進出港,很快有航空公司的人過來接人,取了行李前往酒店休息,等候通知。

  蘇葉很疲憊,跟在司機後頭,眼神飄忽仿佛徒具形骸,與棲棲遑遑的人眾形成鮮明對比。

  從機場往酒店去的路上,街道邊上橫陳的血肉模糊的屍體、狂奔嚎啕的人眾,成群的持槍特警,呼嘯而過的警車,都在告訴後知後覺的蘇葉,她正在親身經歷重大的新聞事件。

  她晃過神,環視一圈靜默的車廂。頭等艙旅客沒幾個人,都在這輛車上。

  一對母女正相擁而泣,卻因為極度恐懼,牙齒咬白了嘴唇,發不出一點聲響;邊上是一位中年,可以看得出是位見過世面的成功人士,他正低頭髮著簡訊,卻總摁錯,急得直發抖;後視鏡里,皮膚黝黑的司機,咬著牙,目不斜視,青筋暴起的手抓著方向盤,腳下猛踩著油門。

  車子飛馳過血肉橫陳、火光飛舞的街區。

  凌晨光景,整座城市籠罩在死神的陰影里,唯剩警笛徒勞的宣誓叫囂。

  酒店大堂擠滿了人,蘇葉在等著辦入住。沒地兒坐,許多人坐在行李箱上,疲憊卻強打著精神,蘇葉連行李都沒帶,只好靠在櫃檯邊,借點力道。

  有清朗的男聲喊她的名字,她還以為是幻覺,有人拍她的肩,她才回頭,驚訝道:“周牧?”

  “難為你記得我,”周牧笑著,看起來完全沒被緊張的氛圍影響,“你怎麼在這?”

  蘇葉說:“我從國內回拉各斯,經停,你呢?”

  “我到肯亞出差,今天正要回拉各斯。”他說。

  蘇葉點點頭,一時不知道要聊什麼,她笑容斂下來,周牧看她的神色,安慰說:“這間酒店安保還算好,你不要太擔心,軍方現在已經在控制場面,目前應該沒有人頂風作案了。”

  蘇葉還是點點頭,心不在焉的模樣。

  周牧說:“我辦好了,要不你拿我房卡,去休息一下吧,護照給我我給你辦。”

  “不了,謝謝,”蘇葉拒絕,這會兒誰都不容易,“你去休息吧,很快就到我了。”

  周牧看看她周圍,“你的行李呢?我給你看著?”

  “我沒有行李。”

  “……”周牧疑惑,卻不多問,只點點頭,也不回去,站在她邊上同她一起排著隊。

  蘇葉不好再駁人好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著天。

  周牧問:“你從香港飛的麼,內地飛拉各斯似乎沒有經停奈洛比的航班。”

  “嗯。”

  “這反而遠了,怎麼沒從北京直接走?”

  “有工作。”

  “原來如此。”

  “嗯。”

  “……”

  又冷場了,蘇葉知道周牧找話題不容易,但她實在沒力氣深聊。好在也終於輪到她了,她遞上護照,前台小姐看了她一眼,翻到護照資料頁,仔細比對了照片,然後告訴她:“小姐,您在邊上稍等一會兒。”

  沒給什麼理由,直接招呼下一位上來辦理。

  蘇葉翻著護照,沒過期啊?有機票在也不需要辦理簽證,哪裡出了岔子?

  周牧正要上前詢問,就來了電話,他臉色微變,轉身走遠了去接電話,蘇葉在嘈雜的人聲里,似乎聽到他說的是日語,稱呼對方[麻倉]先生。

  酒店門口忽然傳來騷動,沒一會兒,大批軍人湧入酒店,從門口列隊進大堂。為首的是魁梧的黑漢,肩上五顏六色的章看著都晃眼,他走進來,前台小姐連忙出來,跟他匯報著什麼,講的當地斯瓦希里語,蘇葉聽不懂。她只看到那黑漢上下瞧她,朝她走過來。

  “蘇小姐?”他用英語問,語氣很兇。

  蘇葉不作聲,他斂了凶色,聲調放低了些,微微笑著問:“能否看一下你的護照?”

  他有槍,還是地頭蛇,蘇葉乖乖遞上去,不忘強調,“中華人民共和國駐肯亞大使館電話是254-20-2726851,我現在就可以打過去。”

  黑漢翻了翻,和那位前台小姐一樣,對照了照片,然後把護照還給她,忽然鞠了一躬,“蘇小姐不要擔心,您先接一個電話,再決定要不要撥打大使館的電話。”

  說著撥了電話,接通後他把手機遞給蘇葉。

  只一瞬,蘇葉猜到一個可能,猶疑了一會兒,接過他的手機。

  那邊沙啞低沉的聲音傳來,“蘇葉……”她幾乎下意識要掛斷,就聽到了幾乎是怒吼的聲音,“你再敢掛斷試試看!”

  她頓住了,一動不動。

  兩廂沉默良久,那邊急促的氣息緩下來,沉沉道:“跟他走,保證你的安全。”

  蘇葉:“我現在……”很安全。

  “乖,聽話,”他打斷她,聲音沉下來,帶著疲憊,似是無奈,“就當是讓我放心。”

  “……”蘇葉心跳突突的,她掛斷了。

  她無法看見,周浦深對著掛斷的手機沉默半晌,往牆上猛地一甩,手機應聲破碎。

  他終究無法對她狠下心來疾言遽色,即便怒氣幾乎要掀翻天。

  凌數看著地板上四散的手機部件,抿了抿嘴。他從未見過這樣暴怒的周浦深。在他的印象里,即便天塌下來,周浦深也只會冷冷瞥一眼天,然後抬手撐起來。

  周牧打完電話回來,見這架勢,連忙撥開人群往裡沖,有軍士攔著他,他遠遠就看見蘇葉臉色陰沉,便喊,“蘇葉,你怎麼樣,別怕,軍人又怎麼樣,中國人還怕非洲佬不成!”

  蘇葉對黑漢說:“那是我朋友。”

  軍士放開了周牧,他奔過來,“蘇葉,沒事吧!”

  蘇葉搖頭,“沒事,我跟他們走一趟。”

  這說辭讓周牧更激動了些,“他們憑什麼帶你走,中國人在這地界兒上,真不怕事兒,我這就找朋友,找大使館!”

  蘇葉笑得無奈,“周牧,真沒事,這位……”她指著黑漢,“是我朋友的朋友,是來、保護我的。”

  周牧愣住了,轉身看了眼站的齊刷刷的兩排軍士,再看看黑漢肩上的章,不吭聲了。

  蘇葉跟著黑漢走了。周牧雙手插在褲袋裡,盯著軍車消失的方向,嘴角掛著笑,臉色卻陰沉。

  蘇葉在中央行政後勤指揮中心住了下來,接她的黑漢是參謀長的副官,給她安排好吃住就離開了,外頭形勢不樂觀,黑漢很忙,留了個人供她差遣。

  從房間窗台看出去,還能看見遠處街區的火光,似乎能聽見交火的聲音,那個地方,不知道躺著多少亡魂。

  而樓下的小花園裡,不知名的白色花朵在清晨開得正盛,靜謐,祥和。

  蘇葉想補眠,但顯然無法入睡,她連上無線,剛登上聊天軟體,馬多多的視頻就跳出來,一連幾個,控訴她不與她聯繫。

  現在這個境況,是沒辦法錄視頻了,馬多多作為律師,還是相當敏銳的,若是察覺了,倒給她添煩。好在她之前在香港錄過一段悠哉悠哉按摩後來睡著了的視頻,剪輯好就可以發過去。

  視頻時長足足一小時,蘇葉想,自己睡得可真不客氣。

  她往後拖動著進度條,見證著自己睡著的過程,然後畫面一片黑——手機倒了,攝像頭扎進了被子裡。

  正想剪掉,手抖往後拖了點,模糊的男聲一閃而過,蘇葉微怔,又往前拖動進度條,然後她聽清了。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聲里,夾雜著溫柔低沉的男聲,一字一句,敲擊蘇葉的心臟。

  他說——寶貝,起來吃了再睡……

  第19章插pter19

  大白天的,蘇葉從夢中驚醒。

  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父親鍾路鳴的臉,很清晰,連鬍渣都根根分明。這從未有過。

  鍾路鳴剛去世的那半年,蘇葉幾乎每天都能夢見他,但在她的夢裡,他的臉一直是模糊的,她覺得,是冥冥之中他不想讓她見到他。

  那半年,她被戴莉接到香港,但戴莉幾乎沒時間陪她,好幾天回一趟家,慢慢地,戴莉發現本就不怎麼說話的孩子更加沉默寡言了,母女倆打上照面時,她也只是點個頭連招呼都不打。

  她過來是休了學的,戴莉想過要給她轉學籍,她死也不干,每日就呆在家裡下棋,自己和自己下,累了就看書,早睡早起。十幾歲的小姑娘愣是過得像個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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