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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是不是結束了?我需要回去備課。”電梯下行,蘇葉按了一層。
話音剛落電梯門便開了,房間就在宴會廳下一層。周浦深跨出電梯,蘇葉不動如山,他轉身,手臂撐在電梯門上,似笑非笑,“你在想什麼?”
“前些日子拍到一副吳青老先生用過的和田玉圍棋……”他看到她眼皮果然顫了一下,“不過是找個人過過手癮。”
恩師那副玉棋子,據說是一位富商棋友贈予他的,價值連城。恩師用以珍藏,她還未碰過。
好在房間是套房,還有一位侍茶生,不然在酒店房間裡與周浦深獨處,即便是下棋,她也難以淡然自若。
棋盤已經擺好,蘇葉多年後再見這副棋,棋子潤亮,完好如初。
黑子選材於墨玉,是一種顏色極罕見的玉石,白石則由和田玉最好的品種羊脂白玉做成,和田玉本就短缺,有口有裂fèng的顏色不均勻的均不使用,故選料就耗時三年,是目前世界上最貴重的圍棋。
“喜歡?”
蘇葉坦然點頭,“自然喜歡。”大概沒有哪一個棋手會不喜歡。
棋子夾在指尖微涼,是蘇葉最愛的觸感。
“好好下,若是贏了,它便是你的。”周浦深坐在對面,淡淡道。仿若面前不過兩盅玻璃球。
“君子不奪人所好。”
“這麼說是成竹在胸了?那就開始,女士優先。”
蘇葉看他一眼,不客氣地執白先行,第一手便落在了天元。
天元是棋盤的中心,是棋盤上唯一沒有對稱點的棋位,圍棋講究圈地,相對而言天元便沒邊角有效率。職業棋戰中極少有第一手天元的,因為會減弱勝算。
第一手天元,不是菜鳥,便是瞧不起對手,類似於中國象棋中第一部步走帥。
周浦深微微挑眉,執黑落在三三位,蘇葉果然抬眼看他。下三三,有說法是前輩讓晚輩,同輩之間如此布局,便是挑釁。
他回了她一個下馬威。
蘇葉只微微一笑,白子便落在他的對稱點上。之後周浦深下在哪裡,蘇葉便也在對稱處下在哪裡,完完全全模仿了周浦深的走法。
棋過六十一手,蘇葉的棋還是和周浦深一模一樣,周浦深手指一松,棋子落到棋盅里,聲音清脆。
“蘇小姐還有如此無賴的下法?”
“周先生沒有說過規則,怎麼下棋便是我的自由,再說了,若一直這樣下下去,您勝我半子,對您來說完全不虧。”
“這下法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他看著她略微得意的笑臉,微微傾了身,忽然壓低了聲音,“第六十三手,你要變棋不再跟著我走了罷?用模仿觀察對手弱點,然後打個措手不及,這樣的棋,只有一個人下過……”
棋盤下,蘇葉的手不自覺收緊。
他看她微垂的眼眸,“吳老先生,而他似乎只收過一個關門弟子……”
她淺淺的指甲陷入肉里。
“叫鍾晚。”
蘇葉沉默良久,抬頭微笑,“周先生抬舉了。”說罷起身,“算時間我該走了,我認輸。”
話音未落就要走,不料轉身太猛,手腕打在侍茶生手裡端著的果盤上,果盤一翻,蘇葉下意識閉了眼。
磁碟撞在哪兒,聲音悶悶的,讓她心口一咯噔,認命般轉過頭,只見火龍果的汁液趟在他白淨的襯衣上,染了一片血紅……
蘇葉抿著嘴,內心萬馬蹦騰。這簡直,一場災難。
“記不記得我問過你,掛我電話後果是什麼,好好想。”周浦深神態自若站起來往裡間走,邊走邊打電話,讓人送乾淨的衣服過來。
侍茶生已經嚇得打哆嗦,蘇葉擺擺手他便退下了。這下她倒是更不能走了,總不至於隔著浴室道歉。
蘇葉坐在沙發上,眼珠子滴溜直轉。淋浴聲傳來,嘩嘩似索命,她推開玻璃門走到陽台,又合上,擋住了饒人心神的水聲。
房間對著科伊科地區最繁華的雅卡街,歸於靜謐的街道,悠長的公路上車輛零星,路燈綿延伸向暗夜盡頭。
這裡晝夜溫差大,夜風微涼。蘇葉吹了半晌,覺得有些冷了。一整天了,似乎到現在頭腦才算真正清醒。
她想了想還是撥通了薑蓉的電話,對方聲音有些無力,蘇葉很是抱歉,“姜姨,打擾你休息了?”
“沒有,剛從酒會回來,老了,不勝酒力了,”蘇葉何曾無故打擾她,“有事?”
“機票能改簽麼?我想明天就走。”
薑蓉微惑,“怎麼了?”
她一時無話,薑蓉不多問,“我來安排。”
剛掛斷電話,哧啦一聲,身後的落地玻璃門被推開,蘇葉一轉身便看見穿著浴袍的周浦深。
他手裡拿著擦頭髮的毛巾,發尖上還滴著水,“想到了麼?”
——後果是什麼。
蘇葉微怔,“不過一個電話,周先生何必耿耿……”於懷。
她話音未落,他手裡的毛巾朝她扔過來,不偏不倚,蓋在她頭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這個做法,是不是過分了些!蘇葉咬著唇,剛要抬手拿走微濕的毛巾,手腕便被捉住了。
他的氣息逼近,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拇指輕按,將她的下唇從齒間解放出來,“別咬它。”
她怔住,一動不敢動。
下一秒,她感覺從髮絲到指尖都像是觸了電,唇上溫熱柔軟的觸感席捲她所有感官,蘇蘇麻麻的感覺一下子傳到四肢百骸,她動彈不得,只能承受——他的唇,強勢壓了下來。
她猛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厚重的方巾擋著,不漏一絲天光。視覺微弱,嘴唇的觸感便越發明顯。短暫的觸碰以後,他的舌尖撬開她的齒列,霸道乾脆,瞬間攻城掠地。
蘇葉的舌尖觸碰到同樣柔軟的東西,它逼著她糾纏博弈——時而被吮吸,時而又輾轉摩挲。
感覺陌生而奇妙……
擅於盲數的蘇葉,已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也不記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幾拍。
舌尖已微微發麻,唇齒間的節奏才慢下來,轉為細細密密地親舐安撫。
周浦深終於放開她的唇,抬手掀開厚重的方巾。
就著力道,迫使她仰著頭,視線對上他的眼睛。
他說:“我以為是巧合,原來不是。”
蘇葉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他輕啟的唇,帶著殷紅的血色,說著難以捉摸的話。
第10章插pter10
蘇葉落荒而逃,而且逃的夠遠。
北京時間9月30日凌晨五點,輾轉21小時後,蘇葉終於站在了華夏大地上。馬多多開著她新購的座駕小mini來接機,一看見蘇葉便給了一錘子,“你丫這個點到,不折騰我你不高興是吧,你不知道我熬夜準備開庭呢嗎?”
蘇葉笑,“那豈不正好,請你吃早餐。”
“還有那麼一丁點兒良心。”
兩人驅車去了三里屯太古里,吃桃園眷村的早餐,蘇葉最是喜歡這家的油條和特色咸豆漿,哪裡都比不上。
馬多多問:“怎麼樣啊,非洲有好吃的不?”
“大概我是中國胃,沒有發現比火鍋更好吃的東西。”蘇葉舀了一口豆漿,香醇可口。
馬多多眉眼一挑,京片子亂飛,“那是!你改明兒你還是回來混吧,這皇牆根兒還有小爺我罩著你,非得跑內窮鄉僻壤的地兒整個什麼玩意兒。”
“撩漢子去。”蘇葉說罷自己都笑了。馬多多睨她一眼,“嗨~就你,你要是會撩漢子恐怕後宮得從西直門排到五道口!至於現在還單身?”
蘇葉故意笑得狡黠,“這可說不定。”
“就吹吧,我得走了你趕緊的,吃!可不能讓當事人等我。”
蘇葉無辜,“……從坐下到現在,才十分零四十秒。”
“知道你會數,快點!”
馬多多性格大大咧咧,卻是個作風嚴謹的律師,兩人性格迥異,因為圍棋成了至交好友,朋友貴精,蘇葉大學四年只那麼一個好友,便夠了。
飯後馬多多把蘇葉送回家,一年前蘇葉在西直門附近買了套兩居室,當時她人在香港讀研,裝修的事都是馬多多一手操辦的,馬多多不止一次炫耀自己的勞動成果,這下子一進屋,“誒呀我得看一眼我的品味,看看這手筆,美不勝收美不勝收。好了,我沒空跟你墨跡了,昨兒個鐘點工打掃過了,自個兒呆著享受吧,我走了。”
“下了庭過來吃午飯!”
“好嘞!”聲音消失在電梯口。
第二天一大早,蘇葉便開著用一頓飯換來的小mini去了墓園。
這一天才是蘇葉假期的第一天,奈及利亞獨立日,10月1日,與中國國慶日同一天,晚七個小時罷了。
國慶節的街道邊上,綠化帶里百花齊放,好不喜慶,如果車流沒那麼堵的話,蘇葉或許會覺得輕鬆一些。馬多多把車借給她的時候就一臉視死如歸,像是要了她的命。
因為蘇葉的車技,完全配不上她的智商,如果說蘇葉相較常人而言,智商高出了50個點,那麼她的車技,就是負50個點。
也不知是挨了多少老司機開窗吐槽,蘇葉總算是安全抵達墓園。
母親的墓碑前,果然如往年一樣,擺放著一束花,不用看,蘇葉已經知道,署名周憲。每年無論蘇葉來得多早,最早的時候七點便到了,周憲永遠比她快。
新聞上說,周憲和他夫人在印度洋某小島上修養,是周浦深購置的私人島嶼,有軍士把守,常人無法進入。
既然如此,這樣流於形式的探望,又有什麼必要?蘇葉用自己的花束蓋住了那束花,凝視墓碑上永遠年輕美貌的容顏。
蘇葉的母親戴莉,是個真正的美人胚子,傳聞她上大學的時候便有星探追著跑,但心高氣傲的戴莉冷漠地拒絕,“我是要當外交官的人。”
戴莉事業心很強,在蘇葉的印象里,她從未關心過她的成長和學習,對於家庭一貫漠視,她的後半生,都圍繞一個家庭轉,但,是周家,不是鍾家。
父親鍾路鳴總是告訴她,媽媽是愛她的,媽媽想要讓晚晚有更好的未來。
然而現在,是這個冷漠的女人,所想的更好的未來嗎?她背負所有,摘去鍾家之姓,蹉跎一生的未來。
蘇葉沒多停留,便走到戴莉邊上的墓碑前,長久地跪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