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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 朕還用不著你來提醒。”獨孤信哼了一聲。
“也對。”葉承舟並不生氣,甚至還笑了笑,“這些謝伯伯定已都交代過了。”
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 怎麼就那麼嘲諷呢?
獨孤信越聽越氣,乾脆不再理會他。
這一回大戰一觸即發,易羯沒有親自出城相迎,而是派了自己的副將。
副將恭敬地將天子請入城中,順便講了一下大寧將士這邊目前得到的所有線報。
情況和謝陵所料相差無幾。
蘇衍這一趟出兵, 名義上有十萬大軍, 但真正能聽他指揮的恐怕只有不到四萬。
“剩下的六萬, 分別掌握在三撥勢力手裡。”
“我記得蘇衍有個小舅子, 帶兵打仗挺厲害,叫拓跋……拓跋沐?”
“是,這六萬里,有三萬在拓跋沐手裡。”
葉承舟聞言,眯了眯眼,又問:“那剩下三萬呢?”
副將的表情不太好看:“有兩萬在拓跋沐的叔叔手裡,還有一萬……”
葉承舟:“聽你這語氣,怕是來頭不小啊,北芒上下,現在能讓易將軍這麼顧忌的人……於復?”
副將點頭:“……是。”
於復這個人也算是這近百年裡最大的傳奇了。
他本是西梁皇子,奈何沒能當上皇帝,後來被西梁皇帝猜忌,派他打了很多在常人眼裡根本不可能贏下來的仗。
偏偏他全贏了下來。
他最傳奇的一場仗,就是二十五年前與北芒當時的皇帝拓跋舒於隴西聯手擊退蘇潛的那一仗。
當時的蘇潛正是最春風得意的時候,想著將西梁和北芒一舉收入囊中。
西梁和北芒的兵力,加起來還不足蘇潛的一半,所以當時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一仗蘇潛必勝無疑。
結果拓跋舒和於復不聲不響地聯了手,讓輕敵的蘇潛栽了個大跟頭。
後來的故事,就和任何一個功高蓋主的將領一樣,於復贏下了蘇潛,但依舊沒有得到重用。
西梁新君即位後,於復的境地更加艱難,恰逢拓跋舒邀他去北芒,他就去了。
不過他畢竟不姓拓跋,拓跋舒病逝後,他的日子又重新難過了起來。
後來蘇潛父子也去了北芒,他也被排擠得厲害。
現在蘇衍成了皇帝,面對這個曾經贏下他父親的傳奇名將,捨得拿出來用,也算是不計前嫌了。
葉承舟眯了眯眼:“看來這仗比我想的還難打。”
獨孤信不以為然:“於復不是才一萬人馬嗎?”
這位陛下從出生到現在,雖然學了不少,但終究是紙上談兵來得多。
葉承舟也沒嘲笑他,只冷靜地給他分析:“於復是在被排擠中活到的今天,當初那兩位西梁國君,和拓跋舒後來的兒子,都不曾真正信任過他,這麼多年,他打過的、贏下的那些仗,他手裡從來沒多少人,所以他這輩子所有的仗都是以少勝多。”
所以一定要在大寧、北芒和西梁三國之間選出一個戰神的話,於復的呼聲可能比謝陵還要高。
他沒能當上皇帝,對大寧和北芒來說,都是幸事。
易羯的看法和葉承舟一致,所以見到獨孤信之後,他就向獨孤信請命,由他帶人去會於復。
這一城將士之中,屬他沙場經驗最豐富。
也只有他,對上於復可能還有一半希望。
獨孤信沉吟片刻,轉向葉承舟:“你怎麼看?”
葉承舟朝他點頭:“我同意易將軍的看法,對付於復這等殺將,先前按兵不動的計劃必須要變。”
到這,情況已經和謝陵在建城跟他分析時不一樣了。
畢竟就算是謝陵也沒想到,蘇衍在聚不齊拓跋家人心的時候,會不計前嫌地用上於復。
葉承舟:“他這回這麼心急……我猜是他身體快不行了吧。”
獨孤信:“???”你這都猜得到?
葉承舟嘆了一口氣,沒再開口。
當天夜裡,易羯就帶著他的易家軍悄聲離開了洛城。
至於獨孤信和葉承舟,進城簡單地整頓了一下後,便沒有其他動作了。
洛城的春天已經到了,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到了夜間寒意來襲,把生於江南長於江南的獨孤信凍得差點吃不消。
葉承舟從自己從前的屋子裡尋來了幾塊虎皮給他,說:“別管好不好看了,裹上吧,我剛來的時候也這樣。”
在他面前,獨孤信也沒有太顧及面子。
裹上之後,兩人又爬上塔樓,眺望了一下城外的北芒大軍。
葉承舟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小壺酒來,還問他要不要。
獨孤信皺眉:“什麼酒?”
葉承舟:“……算了,你肯定喝不慣。”
這會兒他連陛下這個尊稱都省了,如果有旁人在場,恐怕要被他這語氣嚇破膽。
但獨孤信一早習慣他們的相處模式,卻是沒有計較。
夜裡霜寒露重,塔樓之上尤其,獨孤信裹在虎皮里也覺得冷,再看邊上的葉承舟,一口接一口,喝得愜意無比,登時就有點好奇。
“讓我試試。”他說。
“你可別嗆到了。”葉承舟好心提醒了一句。
然而這句提醒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獨孤信真正喝到酒的時候,還是被這種辛辣的味道嗆得渾身一震。
“這什麼酒啊!”他直接站了起來。
“洛城不比江南,你就將就一下吧。”葉承舟說,“這裡的士兵們,都只喝這種酒,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它夠烈夠嗆,一口下去,就能讓人忘了身上的疼。”
葉承舟剛來洛城時,因為身份太過尷尬,也曾被很多將士明里暗裡排擠。
那時候易羯試圖幫他說幾句話,但被他拒絕了。
他說要讓這裡的人相信他,不是說幾句話就可以做到的。
所以後來他親自組織了一支隊伍,每日都出城去截那些試圖在洛城城郊打砸搶掠的北芒游兵。
北芒腹地在關外,以遊牧為生,士兵皆驍勇善戰,頭兩個月里,葉承舟幾乎每天都會受傷。
他童年動盪,但六歲之後,就是在花宵河邊長大的了。
江南的好山好水將他養得一點都不比那些王公貴族差,然而來了洛城之後,他那一身的好皮肉就徹底沒了。
如今他背上,多的是深淺不一的傷痕。
受傷最重的那次,易羯讓人從城裡買了好幾壇酒回來。
軍醫給他處理傷口,處理到疼痛難忍的時候,易羯就給他灌酒。
辛辣嗆人的味道在喉間炸開,所有的疼痛都能遠去。
獨孤信聽他語氣稀鬆平常地提起這些事,有點發怔。
過了好久,星光都黯淡下來之後,獨孤信才問他:“我那個時候召你回朝,你是不是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