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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雲翀說到這裡,微微傾身靠過來,目光和她平視:“當我好不容易把母親救出來,母親瘋了,我也山窮水盡。我一方面失去了原有的股份,另方面遲遲繼承不到父親的股份,眼看著要被踢出東盛時,有人問我願不願意與其深度合作,讓東盛起死回生。”

  林霂什麼都明白了,整顆心頓時難受起來,喉嚨也被苦澀的情緒堵住,好不容易擠出一句:“你為什麼不拒絕?”

  “你以為我不想?如果還有更好的選擇,我為什麼不光明正大的做人,偏要鑽營作局,坐莊投機?”季雲翀苦笑,低沉的聲音透出一股子無可名狀的悲涼,“我需要資金,需要龐大的資金。唯有如此,父親的心血才能夠延續下去,我才能活下去,我那待在瘋人院裡療養的母親才能夠體面地活下去。林霂,錢非萬能,但沒有錢,一切萬萬不能。”

  林霂啞口無言,輕輕咬住嘴唇,將眼睛裡的酸澀艱難地憋回去。

  還有些話,季雲翀沒有說,也不打算再說——那時他根本不想離開她,但是不行,他正在做違法的事。萬一投機坐莊的事情東窗事發,她肯定會被連累。

  林霂不知他的心思,吸吸鼻子,放緩語氣:“我明白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往事不可追,你現在收手也來得及。”

  季雲翀不假思索:“不可能。父親的仇還沒有報,如果在這時對外界承認做過的一切,我兩年來的苦心經營就白費了。林霂,難道你希望我關在監獄裡看著那群混蛋逍遙法外?”

  “你不收手又能做什麼?蕭淮告訴我,你的下場會很淒涼,可我不希望你淪落到悲慘的境地。”

  季雲翀霎時沉默。

  他的目光在林霂的臉上流轉,末了又看看牆上的鐘,牽動唇角彎出一抹不以為意的笑:“蕭淮在嚇唬你。我是誰,自然有辦法全身而退。”

  林霂一愣。

  他的神色恢復了最初的冷靜:“好了,你已經耽誤我半個多小時的工作時間,可以走了。”

  林霂微一張口,季雲翀不耐地蹙起眉頭:“以前我希望你留下來,你不肯留。現在我想讓你走,你反而賴著不肯走。是不是蕭淮不在身邊,你覺得寂寞了,想和我發生點什麼?”

  林霂被他諷刺得很難受,起身往外走。

  她背對著他,每往前一步,腦海里就浮現出一幕幕往事。

  八歲時,他往她書包里偷偷塞了一盒晶瑩剔透的糖果,害得她差點罰寫一整年的悔過書。

  十五歲時,她站在中學校園的公告窗口查看分班名冊,一轉頭發現他就站在她的身旁。那時年少,花兒在笑鳥兒在叫,玻璃窗上印著他純真的臉龐,她竟然呆怔了一瞬。他渾然不覺,視線在名冊上逡巡,目睹他和她的名字列在一起時,他揚起眉梢沖她愉悅一笑,她別開臉,耳根子微微地紅了。

  再大一點,他成為了她的同桌,每天換著花樣帶早餐,風雨無阻地送她回家,乘著風兒向她表白。

  時光荏苒,他即將去德國留學。在機場告別時,他居然比她先掉眼淚,信誓旦旦地承諾學成歸來一定會娶她。那時她紅著眼眶抱怨:“你母親不喜歡我,我怎麼嫁給你?”

  他吻了吻她的淚眼,說:“我爸爸很喜歡你,放心吧,你一定會成為他的兒媳婦。”

  漫長的八年,好像沒有磨滅愛情,但又似乎磨滅了除去愛情之外的什麼。

  林霂停下腳步,回眸瞥向季雲翀。

  他還是記憶里的他,英俊,好看。然而他又不是記憶里的他,清雋的五官帶上了一抹揮之不去的疏離涼薄,讓她感到無比陌生。

  跨不過的時間鴻溝,讓兩人漸行漸遠,再也回不到當初。

  林霂的眼眶紅了,隱隱有淚光閃動:“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那時遇到那麼多麻煩卻什麼都不肯透露就把我推開,仿佛潛意識裡認定我們只能同歡樂不能共患難。”

  季雲翀執筆的手顫抖一下,慢慢抬起頭,一雙幽邃的眼睛裡有情緒在翻湧,隨後又趨於平靜。

  “如果你這次真能全身而退,我由衷地希望你不要再用非法的手段復仇。雖然你失去了父親,但還有母親。為了她,你應該珍重你自己。”

  季雲翀一語不發,臉色卻有些蒼白。

  她頷首,吐出最後的辭行:“再見。”

  話落,她轉身走出辦公室,一行眼淚同時奪眶而出。

  電梯的門打開復又合上,她按下1樓,閉上眼睛疲憊地往牆上一靠。待出了東盛的辦公大樓,她伸手揚招計程車,發現隨身的手包遺留在辦公室里沒有拿,只好又折回。

  辦公室里不見季雲翀。林霂從皮椅里拎起隨身小包,一抬頭,目光對上辦公桌上的文件,文件上面還壓著季雲翀用過的筆。

  林霂遲疑,還是信手翻開。

  撲入眼帘的是季雲翀的字跡,密密麻麻,林霂越看越心驚肉跳。當看到最後的一段話,她臉色大變,放下文件直奔頂樓。

  季雲翀就站在頂樓天台,抬頭仰望蒼穹,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而他的腳下再過去半米便是高空。

  聽到高跟鞋“啪嗒啪嗒”敲擊地面的聲音,他怔了下,慢慢側過臉。

  “季雲翀!這就是你所謂的全身而退?”林霂急急地喚住他,嗓音是異乎尋常的緊繃,“向外界揭露你父親的死因以及你遭受過的痛苦,然後從這裡跳下去,用死亡來栽贓中西藥業的高層,寄希望於證監會發現中西藥業的市值也存在弄虛作假?”

  她很生氣,從臉到脖子都憋紅了,但她知道他這回是來真的,不敢貿然前行,杵在原地勸說:“你有很多條生路可以選,何必選一條死路?”

  季雲翀看她一會兒,偏開臉輕吐口氣,聲音漸沉:“林霂,你還是走吧。”

  第60章 辭行(下)

  季雲翀看她一會兒,偏開臉輕吐口氣,聲音漸沉:“林霂,你還是走吧。”

  難以言說的情緒在林霂的心口化開,她知道他這麼偏執的人,行事專斷,不可能被三言兩語打動而改變心意。

  她無奈地說:“就算你從這裡跳下去,也未必能讓事情的發展如你所願。中西藥業的高層老jian巨猾,說不定會想盡辦法逃過指控,而你是唯一一個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連你都不在了,伯父的仇還有誰能報?伯母呢?又有誰會悉心照料她?”

  每一句話都是肺腑之言,季雲翀沉默良久,卻輕輕一哂:“快15點了,截止今日東盛已是七連跌。今天早上已經有6名董事、2名監事突然以傳真的方式向董事會提出了辭職請求。這些傢伙,賺錢的時候一個個削尖了腦袋往我這邊靠,現在見勢頭不對,紛紛跑路。”

  “至於那些曾經一起操縱過股價的合作者,很快就會把暴跌的責任推給我,說不定還會火上澆油捏造東盛存在財務黑洞。林霂,我沒有退路可以選,即使曾經有過退路,但也不是現在,而是兩年前。”

  他說這番話時偏頭拂了林霂一眼,微微揚起唇角。

  他展露笑顏的時候,墨眸里噙著的嘲諷沒了,眉頭舒展,酒窩乍現,仿佛卸下了咄咄逼人的面具展現出真實的自我。

  “那時你來慕尼黑挽回我,我的態度反反覆覆,是因為我也在猶豫糾結。復仇這條路太艱難,我難免感到懦弱彷徨,忍不住渴望回到你身邊。說不定我們很快會有一個孩子,生活也不再愁雲密布,充滿了歡聲笑語。”

  林霂怔了怔,聽他說下去。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如果我拒絕與那些人投機合作,東盛沒了,我也將變得一貧如洗。母親有精神障礙,我又被膝傷反覆困擾,這些高昂的治療費都將壓在你一個人身上。林霂,我難以想像你嫁給我之後天天面對著一個發瘋的婆婆和一個殘疾的丈夫,不得不挺著肚子在妊娠期加班工作,然後把吃苦受累賺回來的錢一半掰成治療費,一半掰成孩子的奶米分錢。任何女人都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日子久了,你一定會離開我。”

  “但我不希望你離開我,所以我對自己說,忍一忍,熬一熬,等我東山再起,一切困難都將迎刃而解。”

  季雲翀輕輕慢慢地說著,幽邃的眸子直直地望著她:“可惜我遲了步,你遇見了蕭淮,你和他走到了一起。”

  他沉默稍許,淡淡地笑了:“蕭淮和我不同,不曾背負深仇大恨,家世背景也比我更出挑。他人品端正,感情方面是張白紙,他愛上你,便會一輩子全心全意愛你,你選擇他是再適合不過的決定。”

  林霂的眼眶有些發燙,微抿著嘴沒有回話。

  季雲翀說:“我努力忘記身體上的疼痛,也積極圖謀復仇。父親在世時不願意做的勾當,我不擇手段地去做了。但一切都事與願違,蕭淮稍稍布個局,我就輸得一敗塗地。林霂,看見你和蕭淮如此親密,我嫉妒,也痛苦。假如我死於那場車禍,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感到無盡的孤獨和悲涼?我什麼都沒有了,連復仇的籌碼都被剝奪,生不如死。”

  林霂強壓下胸膛里的難過,吸口氣緩緩道:“生不如死的感覺我也體會過,但請你聽我一句勸,人不可以總是惦記著自己失去了什麼。”

  “人各有命,你不必對我講大道理。”

  “不是的,人這輩子不可用‘命’這個字簡單概括。我和你從小一起長大,十六歲成為你的女朋友,二十六歲接受你的求婚,接著在同一年失去父母、失去你。外人都認為我謀財害命,我連自證清白的機會都沒有。如果說這是‘命’,我不服。”

  迎著季雲翀有些意外的目光,她調整下呼吸,娓娓道:“你體會過的悲傷,我懂得;你正在承受的絕望,我也懂得。然而人生是由一連串的得與失、失與得構成的。得到的,失去的,正錯的,錯誤的,都已成為過去,一味沉湎在負面情緒里,那是對生命的極大浪費。”

  “你的‘命’不是由天意決定的,而是由你的選擇決定了你最終的‘命’。如果你現在跳下去,所有的不甘心和期望都將成為泡影。或許證監機構會發現中西藥業的秘密,又或許證監機構什麼都查不出,東盛也將迎來下一任董事長,但你的名字很快被外界遺忘——季雲翀,你真的認為這就是你的命嗎?”

  她的聲音沒有較大的起伏,卻字字一針見血,直戳季雲翀心靈深處最脆弱的地方。

  見他表情有一剎的鬆動,她往前走了幾步,仰起頭,目光與他平視:“人這一輩子無可避免會做出錯誤的抉擇。選錯了不要緊,調整方向重新來過。至於那些讓你遭受過痛苦的混蛋,你再忍耐會兒,再堅持住,時光絕對不會辜負你的努力和執著。”

  話落,她向他伸出手,輕聲吐出一句:“下來吧。”

  她伸的是左手,腕上沒有帶手鐲,那道狹窄深刻的疤痕暴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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