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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元鄒對那個深心自卑的年輕人頗多賞識,其實一多半是在享受那份仰望,時間久了,弄假成真,真的把他當做託付。他們不像關倦弓驚才絕艷,更不像關霄銜著金湯匙出生,一生都在泥淖里向上爬,在上位者憐憫施捨的眼光里卑躬屈膝,攀附每一根帶刺的藤蔓,不停向上、向上。

  他知道遲早會自食其果,沒想到這麼快。

  病房門輕輕一響,關霄走了進來,手裡端著兩杯咖啡,也遞給他一杯,“劉廳長昨夜休息得如何?”

  劉元鄒笑道:“三少明知故問,那病房裡,”他拿腳尖指指對面,“是我最得力的後輩,如今生死未卜,你說我休息得如何?”

  關霄沉吟道:“高處長的命是留下了,只是恐怕今後不能再開口說話。”

  劉元鄒出神一會,點點頭,“也是好事。”

  關霄笑道:“叫人算計了就該大大方方打回去,說什麼也是好事。”

  劉元鄒心裡稍微一動,關霄已經把手裡的東西“叮”地擲到桌上,翹腿靠回椅中,“這是高處長吞了的刀片。劉廳長,晚輩生性多疑,關押你們的審訊室是我親自整理過的,看守更是嚴密,委員會的人都要我親自陪同才能進,你說,哪裡來的刀片?”

  他那樣子十分灑落,劉元鄒便也抿了一口咖啡,“三少精誠所至,這案子一定能水落石出。”

  “這麼說來,劉廳長是也要把縱火罪認了?”

  劉元鄒笑道:“審訊室的規章是我同高處長一手定下,本就固若金湯,三少又添一重規矩,更是如虎添翼。這樣都能算計,三少,水落石出固然是好事,可倘若那露出的是座五指山呢?三少敢查,可是敢扛麼?”

  關霄盯了他半晌,終於說:“就是三十三重天,該扛的我也一樣會扛。劉廳長,天地不仁,可人既然是人,就不該自視芻狗,難道你就甘心替人背這麼一口鍋?”

  劉元鄒指了指自己左手的無名指,婚戒已經被收走了,但是依舊留下一道淺痕,“我倒不在乎多一槍少一槍,可活人還要過下去,不是麼?”

  關霄不再說什麼,喝完一杯咖啡,推開病房暗門。這暗門厚重,推開來悄無聲息,隔著一道藍白屏風,只能聽到隔壁病房的聲響,聽得到那邊的醫生給高侖打了止痛劑後出去了,又關上病房門,他這才說道:“劉廳長,你們同僚情深,我行個方便。”

  劉元鄒拍拍衣襟,謝過關霄,繞過屏風走了過去。

  高侖已經醒了,脖頸上纏著厚厚繃帶,面如金紙,正在紙上寫寫畫畫,見他們來了,便把紙頁翻過去,沖他笑了一下。

  劉元鄒拉開窗簾,樹枝嘩啦啦划過關著的窗戶,他便拉開窗戶,讓清晨的春風吹了進來。外面有早點攤子,所以風裡雖然夾雜著醫院特有的病痛氣味,更多的卻是柴火嗆鼻,粉面香口,還有春天的青草氣息。

  劉元鄒伸了個懶腰,跟關霄要來紙筆,題頭寫下二字“伏罪”,口中說道:“三少,高處長跟你是同輩,你要知道,在你們這個年紀,要謀個秘書都是難於登天,遑論做到處長。高侖全是我一手提拔,他年輕不懂事,被我當了槍。”

  高侖猛地拍了一把床欄,口中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叫喊。劉元鄒恍若未聞,“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今高侖也不能再翻什麼浪,我便替他求個公道,請三少代為轉達,上頭會容情的——高侖!”

  高侖大力撲過來,一把搶走了他手中的筆,面色隱約發青,頸中透出血色,幾乎目眥盡裂,又猛地拍了一把床欄,把手裡的紙搡到他眼前,嗓音嘶啞,幾近支離破碎,比劃著名脖頸,不知道想要說什麼。關霄一把將他摁住,厲聲問:“他說什麼?!”

  那紙上的字歪歪扭扭,卻也是一份認罪的文件。劉元鄒猛然面色煞白,提步上前握住了高侖的手腕,看得清楚,那上頭有一個新鮮的針孔。他仿似被釘在當場,半晌竟然挑起嘴唇一笑,譏然道:“高侖,好小子。我沒看錯你,你有血氣,可惜當年選錯了人。”

  窗外的麻雀吱地叫了一聲,撲稜稜向著炊煙飛遠了。關霄劈手推開王還旌,一把攥住高侖的手腕,只覺這人的脈搏漸漸輕弱,面色灰敗如死,顯見得是急毒入體,他心思來不及一轉,高聲叫道:“白致亞!”

  白致亞奪門而入,關霄吼道:“把那醫生扣住!”

  劉元鄒道:“不必了。”

  關霄劈頭蓋臉罵道:“放屁!”

  劉元鄒搖搖頭,“三少就當不知道,對你我都好。”

  關霄猛地轉回頭來,明亮的眼睛卻完全不是看著劉元鄒,幾乎是透入他身後窗欞外的大片虛明晴空。

  有人要一把刀,劉元鄒和高侖退無可退,便扯過垂吊下的藤蔓,為虎作倀,親日、暗殺,無所不為。借著冬風凜冽,順勢打壓異己,讓別人也退無可退,但有些人早年手腕凌厲,晚年被逼上刀尖,並不會坐以待斃,便順手牽過另一條藤蔓,從此犬吠之聲易主,總務廳這把被用爛了的刀便可以以血色作結。

  退無可退的除了他們,還有一個王還旌。

  旁人進不了審訊室,但關霄的頂頭上司可以。旁人也不能逃脫審查,但曹公的至交好友可以。

  他思慮周全至極,多年來從未行差踏錯,到了這個關頭,更是不會留下一點隱患,面前的高侖和劉元鄒全都知道利害,未必要除之而後快,蒙在鼓裡的曹禎戎卻不好糊弄,他一定要斬草除根。

  高侖的脈搏漸漸弱了下去,關霄的膝蓋抵著他的肋骨,低頭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還睜著,血也分明還熱。活人的氣息能夠提醒人很多東西,譬如柔軟溫暖的胴體,揮散不去的執念。少年時關霄有一次跟龐希爾打球回來,遠遠只見林積正在後門外的長街上騎自行車。她穿著襯衫長褲,仍然是笨手笨腳,劉媽抱著毛巾急得上火,“當心摔了!”

  一群軍校生從後門外出來,高侖順手一扶車把,林積微微喘著氣,短髮有幾絲被薄汗沾濕,漆黑地貼在雪白的脖頸中,衣領也是雪白,襯得面孔瑩透,關霄隔著半條巷子都似乎嗅得到她身上好聞的疏朗氣味,塞北雪,江南月,泡在雞尾茶里,加一片月亮一樣的白檸檬,皎潔明亮,不可方物。

  那時正是深秋,朗空有雲,如春水映雪波,風吹颯颯落葉,有一片金黃的銀杏葉落在林積的頭頂,高侖又幫她摘掉。她稍一頷首,關霄猜她在說“多謝”。

  那群軍校生說笑著走近了,蔣仲璘順手一拍關霄的肩膀,“三少回來了?你姐姐等你一起吃飯呢。”高侖落在後頭,關霄看得清楚明白,那假正經的年輕人唇角噙著一抹微笑,他也會喜歡人,所以他知道那是因為什麼。

  高侖那時喜歡的人,現在在哪呢?

  作者有話要說:  (煩死了這個話癆作者怎麼每天都有話要說)

  呱唧呱唧慶祝兩件事!1/看起來是快要完結了!2/收藏終於(居然)突破30大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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