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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洛依然嬉皮笑臉,“老師,我的志願和他一樣,我被您深深感動了。”

  “……哼。”嘴角還是忍不住牽出弧度,臭小子。

  女生們發出輕輕的笑聲。賽洛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打算睡覺,左前方,衛萊扔來一個紙團,--阿田去哪兒快活了?都好幾天了個王八蛋,找到好玩的也不知會哥們兒一聲。

  --不知道,中午就跑路了,那一騷樣,跟墜入愛河似的。

  紙團扔回去,賽洛繼續睡覺,掀起眼角看到衛萊衝著自個兒,用嘴型無聲地說,靠。

  田聞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王八蛋,十六歲,硬殼中華不離手,沖誰都是副痞里痞樣,高興時候對人特真心,不高興了,涮你,分分秒秒的事兒,從來不知道良心兩字怎麼寫,可你偏偏恨他不起來,那笑著的陽光明媚,那特別特別清澈的眼神,那眉梢發角撒落下的健康,“叫我阿田”,孩子一樣。

  小王八蛋早早逃課,跑去城東一貧民中學,堵在後門,覺得自己跑來這兒追求心上人,挺他媽丟份的,這是他認識韓韓的第七個年頭,丟份丟到習慣了。

  韓韓,在他田聞欣的字典里,就是一世界名著,悲慘人啊生。

  一棄兒,睜開眼就沒見過爹娘,光聽說收養他的人家給他取名“文韓”,連個祖宗姓都沒,合轍鄉下地方,也不講究,二狗子三娘子都算名字。日子久了,起初的人家不樂意養了,就東一戶西一戶的湊合,過著比小乞丐風光不到哪裡的生活。

  九歲那年,小少爺田聞欣跟著親戚,去了那巨土的鄉下地方,見雞就抓,抓來他還不吃,光折磨,把村里小孩惹火了,屁大的孩子,管你是不是有來頭,轟隆隆的打上來,撕咬踢揣,什麼狗屁動作都有,然後“嘭嗵”一聲,一個焦黑乾癟的小孩被踢到河溝里,撈起來時,渾身淤泥,臭味差點把阿田給熏暈過去。

  那叫一臭、臭、臭----啊!

  阿田的眼神都呆滯了,徜徉在那股惡臭里久久不能回過神來,就聽那臭孩子不卑不亢的怒喝,“看屁看!”

  --神仙啊!開口更臭。

  阿田忽悠忽悠地被迷的七竅流血,“你叫啥?”

  臭孩子抿緊嘴不說話,旁邊有人起鬨,“他沒人要的,沒有姓,就叫文韓。”

  阿田覺得刺耳,回頭又看臭孩子,怪話衝口而出,“那我要你,咱兩名字有點兒像。”

  “滾吧你。”臭孩子不稀罕,“同音不同字,不讀書啊?”

  嘿,神仙吧!就這樣子,他還知道讀書。“韓韓。”就這麼自作主張,給人起了個小名兒。

  阿田覺得這臭孩子挺他媽有意思。

  yín念一動,後患無窮,九歲孩子的yín念它也是yín念,這一意思上來,扯出太多疼痛。當然也是老天造黑幕,不帶那麼巧的,親戚一輩子沒幹過正經事兒,偏那次善心大發,把臭孩子帶回城,美其名“資助收養”,送了一個“裔”字給他做姓。扔下生活費,全家移民去國外逍遙快活。

  韓韓一人生活慣了,小學,初中,高中,成長起來,個子高了,喉結突出了,度過了令人尷尬的小絨毛鬍子時期,長成了斯文乾淨的男孩子,氣質簡約大方,笑起來,滿天滿地的陽光都被他收到眼睛裡,絕對像好人家的兒子。

  有了暗暗喜歡的同班女生,長頭髮白皮膚。

  然後,身邊,阿田和他分享了所有應該和不應該的。

  “我就知道你往這門走!”

  熬到放學時分,後門是一條孤弄堂,擱平常沒人往這兒過。

  阿田跳坐在花台上。晃蕩著腿抽菸,好整以暇地候著韓韓。

  韓韓不可察覺的皺了皺眉頭,“不是說你爸不許你抽菸麼。”

  “嘿,”阿田無賴的笑笑,“你幾時見我聽過他話?”伸出手,“上來。”

  “我趕時間呢。”韓韓搖頭。

  “趕時間還是躲我啊?”阿田垂著下巴,一抬眼睛,銳利地盯著韓韓。

  韓韓看看他,走過去,也跳上花台坐著,“都有。”

  “……是啊?”阿田騰在半空的手勾了個彎,直勒住韓韓的脖子,整個人壓過去,菸頭幾乎燙上那張乾淨的臉。

  “喂!”韓韓一手捏住他下巴。

  “這兒又沒人,”阿田笑的無賴級了,“你認定我准不知道你們學校有後門是不是?你上星期怎麼答應我的,再也不躲我,喜歡就喜歡吧,都涮我呢,是不是?你個王八蛋,燙你怎麼了,燒死你我賠命。”

  “那也得我稀罕你那條命。”韓韓的聲音挺殘忍的,他和阿田之間,從來都是挺殘忍的,用力推開一點,“我今天是故意躲你,我有事兒。”

  “說。”

  “不成,這事兒……”韓韓遲疑一下,“說不清楚,有點懸。我今天能確認到結果,你真別耽擱我時間。”

  “確認好了你跟我說?”阿田逼問。

  “……”韓韓再遲疑,看阿田的眼神有不甘有希望,“大概。”

  “我今天生日。”

  “有空給你下面。”

  “切!真他媽彆扭!”阿田狠狠的把菸頭賽到韓韓嘴裡,鬆開手上的力道,還順道推一把,“滾吧。”

  韓韓跳到地上,摁滅煙,突然問,“阿田,我們認識多久了?”

  “七年。”阿田不假思索。

  “嗯,”韓韓回頭看著他,笑笑,“比誰都長,你簡直是我最親的人了。”

  回家的路上,阿田一直想著韓韓的那個笑容,思春了思春了,真他媽沒出息,阿田抓破腦袋也沒弄明白自己幾時變成同性戀的,這個詞讓他發涼,說良心話他不願意搞同,可是,和韓韓在一起的時候,心裡總是有股疼痛的衝動,那讓人上癮。

  到家,脫鞋。母親照例是溺愛的端上點心,關懷裡卻有點心不在焉。

  “媽,有事兒?”

  “今天你生日呢,等你爸他們回來,媽媽給下面。”

  “我爸今天有客人來?”

  母親笑的難以形容,“不算客人,待會兒你就知道。”

  知道,認識,父親帶回來的人,阿田每晚睡著前都會想操他操到死。

  韓韓乾淨斯文的臉,是蒼白到像要死掉的絕望,沒有絲毫親人重逢的喜悅。

  阿田也一樣。

  “……你們是兄弟,雙胞兄弟。”父親的臉上,有歷經世事的滄桑,令人驚慌,“你倆出生那一年,爸爸……遇到很大的困難,爸爸當時也年輕,聽信了一些很不科學的民俗,把大兒子……寄養在了別的地方,這麼多年,韓你受苦,爸爸都知道,父母……對不起你,以後,你就回家了,你有父母還有弟弟。你有姓的,你姓田,你叫田聞韓。”

  “我有姓的?我姓田?”韓韓笑得像哭,阿田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阿田,叫哥哥。”父親推推他。

  他不動。

  “韓。”母親上去抱他,他也不動。他倆只是凌厲地看著對方。

  “今天是你倆生日,我去下面。”母親在哭。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阿田開口問,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里擠出來。

  “……有點感覺到。”但是不敢確信,不甘心確信。韓韓真的寧可死掉。

  “……很好。”阿田笑起來,父親依然推他,快叫哥哥,他走過去,拳頭惡狠狠的揍出,毫不留情,他聽到自己的骨頭在韓韓肩膀發出悶鈍的聲響。

  父親吃驚的想拉開倆人,卻發現阿田抱著韓韓的腰,兄弟倆往後跌坐在地上,阿田的臉,附在他哥的胸口,發出小孤狼般的乾嚎,“--昂--”。

  “……你要叫我哥哥。”韓韓的聲音空洞的讓人心疼。

  時年,兄弟倆十六歲,阿田每根筋骨發出碎裂般的求救聲,痛不可當,在世界崩潰的那一刻,他只看到眼前韓韓的臉。

  我們認識多久了?

  比誰都長,你簡直是我最親的人了。

  你要叫我哥哥。

  他突然覺得,父母給了他一個手足兄弟,是為了--。

  ****

  二零零五四月二十九。

  “韓,算你贏。”魯卉把合約書往桌上一推,笑容燦爛。“我慷老闆之慨,你得請我吃飯。”

  “小意思。”韓韓抓送領帶,“時間地點由你挑,記得趕在我明晚上飛機之前。”

  “這麼好說話……”魯卉撥動碎發,“那再答應我一個要求。”

  “說。”

  “跟我結婚。”魯卉笑嘻嘻的,“我找不到好男人。”

  “這樣啊。”韓韓似笑非笑的,“我才二十四。”

  “你嫌我老啊。”姑娘翻臉。

  “我的心比樹精還老。”韓韓在合約上簽名,“行啊,那就結婚好了。”

  “哼,”魯卉打量他,“這德行,心裡有人了?”

  “大概吧。”還是那副半吊子的溫吞。

  “不說算了。”魯卉暗暗嘆氣,這男人,不是修煉成鋼,就是還墜在地獄裡爬不出來。“韓,你今天生日?”

  韓韓臉色一沉,“不記得。我從來不過生日。”

  從公司出來,外頭艷陽高照,五月還沒到,已然熱氣逼人。韓韓把記事本上“429”的一頁撕了下來,拿在手上看看,又笑笑,撕碎。

  沒人知道他回來了這座城市,他也不打算拜訪故人,四年前,他和阿田被分別放逐,那個結果是他要的,至今不曾後悔。他記得自己跟阿田說,我受夠了,不許你打聽我的行蹤。其實仔細算,他欠阿田的,只多不少。他也記得自己在布告欄的照片前嗦嗦發抖,周圍一片鄙夷,他沒有告訴阿田,照片是他找人拍的,是他親手貼上去。

  他親手把後路斬斷,親手把兩人逼到懸崖邊,遲早都是世界末日,好過別人掀開黑幕。

  他沒有告訴阿田,但他不相信阿田猜不出來。

  阿田從來很了解韓韓,他倆對待彼此從來都很殘忍,那種殘忍帶來的疼痛能讓人有解脫感,會上癮。

  韓韓沿著綠化帶步行,路口新建了一座天橋,讀書時候滿街的小地攤早已消失無蹤。這座城市變了很多,早沒人掛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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