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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皺眉:“那個時候?”

  “七年前,我跟一個哥們在東北倒騰木材,發了,就轉行做建材生意,錢越賺越多,人就有點空虛。窮人家出來的,也不知道啥叫享受,忽然間有了錢,恨不得上廁所不帶紙,用百元大鈔擦屁股。那時候就有點亂來,男的女的,天天換人。有喜歡的,留在身邊玩一陣子,不喜歡的,上了床就丟開人家。直到五年前我認識了我老婆,也不知道怎麼,慢慢收了心,心裡想,別管喜不喜歡有多喜歡,這輩子就是這個人了。後來女兒出生,懷裡摟著這個孩子,就知道,自己是再也沒有沾花惹糙的理由了。”

  所以我當初說什麼也不同意程遠風有孩子,男人對自己的孩子就是不同的。

  我只是笑,沒接話,他轉過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實話,我老婆這個人有時候犯迷糊,為人有點二,跟你倒是有點像。不過她勤儉持家,家務活樣樣精通,你嘛……不行。”

  “滾!”我呲著牙,“我一個大男人持個屁家。”

  但他這句話,也能稍微減輕我許久來的迷惑。

  與他的相識太過戲劇性,我就算再往後退個五年八年,也不至於大街上見到個人,就信任他到如此地步。最開始也只是把他當做傾訴對象,畢竟我心裡的苦悶無處訴說,跟陌生人發發牢騷是最安全的方法。但後來,實在是與他相處太過輕鬆舒服,這種被人關心的感覺已經許久沒有出現,所以不覺有些陶然。況且程遠風雖然也是本市數得上的有錢人,但實在比不得大款蔣磊,蔣磊要難為程遠風,根本用不著在我身上使用什麼迂迴戰術。

  所以我與蔣磊的相處,與其說是朋友間平等信任的共處,不如說,我是在抓一根救命稻糙。

  因為我生命里已經看不到一點希望,所以哪怕是虛假的光芒,我也希望得到。

  但好在,這陽光是實實在在,充滿溫暖的。

  又聊了一會兒,就等來了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來人是一男一女,看起來都三十歲上下,穿著得體,精神飽滿。那男人姓張,女人姓梁,大約世面見得多了,見我這樣也絲毫不覺得奇怪。仔細跟我講明所有細則,把所有隱藏條文也都說清楚,問我,是否需要再考慮一會兒。

  該考慮的都考慮過多次,我提起筆,搖搖頭,剛要簽字,蔣磊抓住我的手。

  “你再考慮一會兒吧。”他說。

  “沒什麼好考慮的。”我說。

  其實我這個人很信命。

  天理昭彰因果循環,這些我相信得很。所以最開始知道自己癌症的時候,與程遠風和宋曉同歸於盡的念頭不是沒有過,只不過一秒,就消散了。畢竟平民百姓一個,馬列主義普世價值教育多年,理智還是有的,殺人這種事,無論如何做不出。況且人這輩子做過的壞事,下輩子要還,我不敢拿我下輩子的富貴,來賭一時的慡快。

  況且萬一真的同歸於盡,奈何橋上,他們也要欺負我。我實在是怕了,萬一投胎時被宋曉飛起一腳踢進畜生道,不是得不償失?人一旦信命,顧慮就會很多,寧可相信空洞的報應,也不可能去沾血腥。

  “我要求你們加一條。”蔣磊說,“他的器官移植給誰,我說了算。”

  “這……”兩人面面相覷,等我發話。

  我嘆了口氣,說:“這樣也可以。”

  就這麼,簽了協議。

  送走兩人,蔣磊還是悶悶不樂,妻子打來電話的喜悅似乎瞬間消失。我聳聳肩,上樓換了件衣服,走到他面前,甩著車鑰匙說:“走吧,爺帶你出去散散心。”

  “哈?”他睜大雙眼。

  “好歹爺也算地頭蛇,好像從來沒帶你系統逛過這個城市的犄角旮旯吧?走,帶你出去長長見識。”

  我是十二歲才來到這個城市的,父親來到這個城市的大學任教,我也就自然而然跟了過來。比起程遠風這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有些隱秘的去處我也並不是很了解。

  蔣磊一開始攔著我,把我往副駕駛座位上趕,我拉開車門蹦進去,抓著安全帶不放手,他就只能作罷。坐在副駕駛,不看風景只看我,把牙齒咬得咯咯響,生怕我聽不到。

  我們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下午四點,車子開進市區,天也漸漸黑了。小吃街有家小籠包店,正宗杭州風味,供應南京鴨血粉絲湯和各種小菜,我一直很喜歡。把車找地方停好,兩個人散步去小吃街。快一個月沒到鬧市區,這麼大一家商場開業我都不知道。閃過滑著滑板的中學生,趁著綠燈閃爍的空當,抓著蔣磊飛快跑過馬路。到了對面,扶著欄杆氣喘吁吁,被蔣磊臭罵。

  沒辦法,有時候會忘記自己是個快死的人,見到要變紅的綠燈會飛快跑過馬路,見到塗著厚厚奶油的蛋糕忍不住就想帶回家吃的滿嘴都是,就連身邊的商場開業,都想進去看看有沒有新款風衣幫我度過這個冬天。

  明明都未必能堅持到過完這個冬天。

  進了店,老闆已經認識我,招呼著問是不是還要四籠小籠包兩碗粉絲湯。我剛要回答是,想了想,說:“三籠吧,我吃不下那麼多。”

  老闆看了我一眼,笑道:“節食啊?多吃點吧,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我只是笑,不接話。粉絲湯很快做好,跑堂的小哥也是熟面孔,端著兩個碗過來打趣:“程先生沒一起來?”

  “他忙。”我笑著說。

  老闆聽見我們說話,插嘴道:“可不是忙麼!前幾天來了一趟,要了四籠包子兩碗湯,我還以為給你要了一份,正奇怪你怎麼沒一起來呢,可他坐下沒一會兒,也走了。我過去看看,四籠包子就吃了兩個。”

  “是嗎?”我笑得都僵硬了,“他最近胃口不好。”

  老闆點點頭,囑咐了幾句要保重身體,跑堂的看著蔣磊,討好地問:“這位先生貴姓?”

  “免貴姓蔣。”蔣磊點點頭。

  跑堂趕緊送上訂餐卡,表示堂吃外賣本店通通經營。說話間,小籠包上桌。我用筷子夾起一個,放在嘴裡。香濃的湯汁順著咬破的包子皮充滿整個口腔,燙得我瞬間紅了眼眶。蔣磊無奈地遞過一張紙巾,我接了,還是把湯汁咽下去,對他露出齜牙咧嘴的笑。

  我是真的喜歡這家的包子,癌細胞也給面子不排斥,一籠八個包子我吃了六個,吃得渾身溫暖舒服。吃完飯跟蔣磊在步行街上散步,城市華燈初上,路人行色匆匆。

  以前抱怨著工作的辛苦和忙碌,如今想想,竟然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程遠風剛創業那陣子,跟母親決裂,口袋裡只有自己那點私房。我為了給父親治病,錢也花得七七八八。兩個人窮得連喝杯酒的錢都沒有,唯一的放鬆娛樂就是吃過晚飯,一起到樓下散步。那時租住的就是這附近的房子,哪怕房租貴一點,好在方便。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聊天,偶爾給對方買罐啤酒犒勞一下,喝得直打飽嗝。

  為什麼人能共貧賤,不能同富貴呢?

  思考這些也沒用,饞蟲倒是被撈上來了。我拍拍蔣磊的肩膀,說:“走吧,爺帶你去看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車子開到路口停下,酒吧門朝東開,車開不進去。我剛要熄火,蔣磊皺著眉頭攔我:“都這樣了,你來這兒幹嘛?”

  我剛要回答,窗上忽然傳來敲擊聲。降下車玻璃,一張大大的笑臉看著我:“秦韻!你還記得過來啊!”

  酒吧的酒保泰半我都認識,車外面這個叫阿輝,為人慡快大方,上次見他他正在苦追調酒師,也不知道追到沒有。我笑笑,說:“最近忙。”

  他一臉不信,一邊幫我拉開車門一邊諷刺:“都是藉口!”順便沖蔣磊拋了個媚眼,問我,“今晚來得早,給你把車往外停,怎麼樣?”

  我把鑰匙拋給他,說:“謝了。”

  他撞了一下我的肩膀,神色一滯,仔細看了我半天,沉聲道:“程遠風怎麼養的你?人都瘦得皮包骨了。”

  我瞪了他一眼,笑罵他多事,一把拉過咬牙切齒的蔣磊往裡走。

  既來之則安之,蔣磊坐在我身邊恨鐵不成鋼,除了嚴令禁止我飲酒外,也實在沒辦法把我拖出去。我知道自己如今的情況別說酒精,稍微刺激一點的東西都不成,可還是饞得慌。我實在是很久沒有這麼惦記過什麼東西了,好不容易等到蔣磊去衛生間,用最快的速度衝到吧檯邊,跟調酒師要了杯低濃度雞尾酒。

  夜場早就開始,身邊人扭動著身體沉迷放縱,我捏著酒杯細品。其間阿輝過來了一次,跟我聊了幾句,臨走拽過調酒師,狠狠親在臉上。看這樣子,果然是追到手了。我遠遠地對他豎大拇指,他抱拳承讓,不過幾個姿勢間,燈光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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