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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是在書本上,舒子歆記得自己也不曾看過這樣的地方,而且,已經走過十幾棟工房,卻還是沒有聽到人聲,更不曾看到象幹部模樣的人,偶爾有個人遠遠走過,也都目不斜視匆匆忙忙,怎麼看,這裡都不象有一個地委調查組在這裡駐紮,“老張,這裡就是十字礦區?怎麼不見人?是不是我們弄錯了?”

  “是這裡沒錯,不過這個礦區大得很,”老張也四下張望著,尋找著有沒有可以問一問的人,“再說現在可能人都在井下,但照理說地面上也有工作人員在才對……哎,同志……你等一等……”老張眼角瞥到一抹人影在矸石堆與矸石堆之間穿梭,慌忙拔腿朝那人奔去。

  不多一會兒,老張就問清楚趕回來了,“那人說了,如果是問城裡來的幹部的話,那不在這兒,得繞出去到後面那一片去,那個出事的礦井也在那兒。”

  “遠不遠?”

  “不遠,我們把車開過去,估計十分鐘就能繞到那兒。”

  果然,繞到了後面那個礦區,車子還沒停下,舒子歆已經看見到處都圍著人,有的穿著雨衣,有的就戴著一個工作安全帽,有的穿的就象個幹部,有的是工人,還有幾個穿著保安樣衣服的人,舒子歆從車上下來,首先迎接他的,就是一道道或驚訝或警惕或戒備的目光。

  “你……是什麼人?”一個保安模樣的人跑了上來,因為舒子歆穿著雨衣,所以他可能一開始並沒看清他的模樣,因此,話說得並不客氣,但也許趁著說話的功夫已經看明白了舒子歆並不是他可以任意呼來斥去的人,所以話說完以後還奉送一個混合著驚訝與討好的尷尬笑臉。

  舒子歆當然不會在乎一個保安對自己的態度如何,他只想趕快找到魏夜檀,“我來找魏書記,他在哪兒?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去?”

  “魏書記?”保安又是一楞,仔細地看一看舒子歆,又仔細地看一看站在舒子歆身後的老張以及老張後面的那輛看起來就有氣派的越野車,他一向自認聰明機敏腦筋靈活動得快,也認為自己已經猜到了眼前這個氣度不凡之人的身份,於是臉上的笑臉就更熱烈了,“哎呀,您也是來開現場會的吧?這麼大雨的天,道上可不好走,現場會就在槐樹那兒,您受累走幾步路,不遠……我帶您兩位過去?”

  舒子歆點點頭,他當然不知道保安口中說的現場會是什麼東西,也沒想過這個保安為什麼這麼殷勤,既然保安說要帶路,那他就點點頭,“謝謝,麻煩你了。”

  這幾步不遠的路走走也要七八分鐘,舒子歆走在用矸石鋪成的碎石子路上,腳下磕磕絆絆的,在墨黑的泥漿水深一腳淺一腳走得吃力,沿途看到的情況也就和剛才那個礦區差不了多少,還是那樣破破爛爛的簡易工房,到處都是黑色的煤的痕跡,三五紮堆交頭接耳的人群當中似乎沒幾個是在這裡做工的工人,看見他時也都是很快地就露出了驚訝中混合著討好的笑容。

  “到了,魏書記就在這裡面,您二位自己進去吧?最裡面那一間,我就不再進去了,”帶到一排簡易工房前,保安恭恭敬敬地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那你?”舒子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排工房一眼,隱隱約約地,他似乎能聽到雨聲中有傳出人說話的聲音。

  “我是什麼身份,怎麼敢進去打擾領導們開會?”那保安滿面堆笑地對舒子歆道,“您二位快進去吧,聽說魏書記中午才發了大火,您要去得晚了可就不好了。”

  魏夜檀發了大火?舒子歆聞言心裡微微一震,於是不再說話,抬腿往那保安所指示的那個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第三十一章

  與一路走來看到的那些開著門的工房不同,保安所指的那一間的門卻是緊緊地關著的,抬手敲門時,舒子歆的眼角瞥到了門框上方貼著的一張小小的紅紙條,紙條上用墨筆寫著“出入平安”,也許是過年時候貼的?那紅紙條現在已被空氣里的煤煙、雨水打得殘破不堪,但依稀地,舒子歆幾乎有些欣慰地想,終於在這裡,還是看到了一點生活在最底層人民的最卑微卻最莊嚴的小小的希望火光。

  敲門的手並沒有能碰到門,象一千零一夜傳說宮廷里有魔力的大門一樣,門自動開了,於是,一楞之下還來不及放下手的舒子歆先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在他魂夢裡縈繞不去的眼睛……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四目交投,各各震動,電光石火的一剎那,舒子歆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躍得象會衝出喉嚨,轟然暈眩的頭腦中莫名其妙閃現的,只有秦觀的《鵲橋仙》中的句子,甚至說不出一句“魏書記,您好。”

  但魏夜檀所受的震動只有比舒子歆更甚,畢竟,舒子歆是有心理準備見到魏夜檀而魏夜檀卻從未想過開了門會見到應該只在自己夢中才能看見的人,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這張俊朗沉穩的臉,閃閃發亮的溫柔的眼眸,雨衣帽檐下滴著水珠的黑髮,還有,曾經把他緊緊擁抱著的寬厚有力的臂膀和胸膛,他知道,哪怕到了世界末日無間地獄,這雙臂膀這個胸膛依然會毫不猶豫地給予自己最大的包容和支持。於是,整整一天一夜間所受到的各種衝擊,無力擔負卻又必須擔負一切人世間的沉重和污濁的痛苦,在看到這世界上唯一能了解能撫慰自己的軟弱和無奈的人的這一刻,幾乎……將要全數傾瀉而出……

  “魏書記,這位是?”幸好幸好,旁邊有人插話,適時地打破了怔然對視的兩人間流轉著的魔力氛圍。

  “舒先生,兆恆集團董事長兼總裁,舒先生,這一位是東襄市市委書記顧升。”魏夜檀的聲音里有一絲不易為人所覺的顫抖,剎那間已是一身冷汗,他自己明白,若不是顧升插話,自己可能已經忘情地擁抱住了舒子歆,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已經想好的所有對東襄市的領導幹部班子的一系列處置方案就無從談實施起,而那些含冤的死難礦工也就連最基本的公道都得不到。

  “您好,顧書記嗎?我是舒子歆,很高興見到你。”舒子歆也回過神來,雖然視線依然捨不得離開魏夜檀的臉,但已能擠出應酬的微笑與一臉吃驚的顧升握手寒暄。

  “舒總……”顧升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舒子歆,雖然是雨衣雨鞋,但透過並未完全扣上的雨衣領子,還是可以看到雪白的襯衫領口,至於對方言談間的那份落落大方舉止從容,就更是能說明身份,只是,以他幾十年的閱歷,也算見過不少做生意的老闆,卻從沒見過象舒子歆這樣冒著外面這樣的大雨跑到這種又髒又臭,只怕連狗都待不住的礦工的工房裡來的大老闆。

  “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是有事要來找魏書記,是不是打擾了你們的開會?”當然看出了顧升以及顧升身後房間裡的其他幹部模樣的人臉上的驚訝與疑惑,眼角餘光則瞥到魏夜檀明顯的神思不屬,於是,寒暄幾句後,舒子歆立刻說明自己的來意,適時地消除了眾人的疑慮。

  “那當然沒有,沒有,我們的會議已經結束了,是不是啊,魏書記?”顧升發出慡朗的笑聲,雖然笑聲聽起來就有一點點地勉強,而符合他或呵呵或嘿嘿笑著的眾人,雖然也同樣是在笑,但笑得就更帶著幾分惴惴不安和尷尬了。

  魏夜檀冷冷地掃了眾人一眼,視線所及,笑聲嘎然而止,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顧升的臉上,他開口,聲音比目光更冷,“顧書記,我已經說過了,你們回去以後要開市委常委委員擴大會議,就這次的事故,已經從去年到今年連續發生的重大的礦工傷亡死難事故提出你們市委的意見,後天就此事召開全體黨員幹部工作會議,好了,今天的現場會到此結束,現在你們可以走了。舒先生,”他看向舒子歆,寒冰般的眼睛裡不自覺地浮現出暖意,“我還想再看一看這個礦區,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邊走邊談好嗎?”

  “當然,”舒子歆點點頭,他必須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能不至於在眾目睽睽之下伸出手去撫慰魏夜檀明顯地因為疲憊和憤怒而繃緊的背脊。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門,等候在外的老張一見魏夜檀,竟然當場就淚眼模糊,“魏書記,魏書記,您怎麼……您怎麼就瘦成了這個樣子?”

  “老張?”魏夜檀是認識老張的,見他傷心到流淚,遂微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老張,你兒子都進大學了吧?怎麼還哭鼻子呢?我哪裡瘦了?前些天健康檢查,好像還胖了好幾斤呢,地區那邊食堂的伙食比咱們鶴頂山市的好。”

  “您真的瘦了好多,”老張抹了抹眼淚,認真地望著魏夜檀,“魏書記,您可要好好保重,工作歸工作,該吃您還得吃,該睡您還得睡,人不是鐵打的,真累垮了對工作也沒好處不是嗎?咱們鶴頂山市的鄉親們讓我給您送點土特產來讓您補補身子,您可得收下,否則我回去沒法跟鄉親們交差……”一邊說,老張一邊直瞧舒子歆,老實人偶爾流露出的狡黠逗笑了舒子歆也逗樂了魏夜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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