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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杉恭子忽地站了起來。

  “夫人,用不著這麼著急。”

  棟居改變了語氣。八杉恭子轉過臉來,似乎在問:難道你還有話要說?

  “夫人。知道那首草帽詩吧?”

  “草帽?前幾天已經問過了吧。那種詩,我不知道。我並非不喜歡詩,而是不願意被警察強迫。”

  “夫人。您肯定知道那首詩的。”

  “您是不是神經有毛病啊?我說了,我不知道。”

  “還是幼年的時候,在一個晴朗的夏天,孩子由母親領著去了霧積。母親拉著孩子的手,沿著小溪順著山道漫步觀賞景色。突然吹來一陣大風。小孩頭上戴著的草帽被風吹落,掉進了小溪的谷底里。孩子借托這頂草帽,對母親詠誦出了火一般的切切恩慕之情。一個父母、孩子的三口之家去霧積旅行時。偶然看到了這首詩。

  對孩子來說,大概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與父母親同去旅行吧。溪谷蒼翠欲滴,母親年輕貌美,和藹可親。那次旅行的美好印象,深深池銘刻在小孩的心裡。後來,這孩子生活悽苦,命運坎坷,那次旅行成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那次旅行,父親也一起去了。旅行後‘家’就離散了,也許就是在全家離散之前為了留下個美好回憶而去旅行的。“

  “別說啦,這些話,與我毫無關係。”

  八杉恭子雖這樣大聲說著,但並沒有想離開,好像有什麼東西與她的意志相反。將她緊緊地縛在了那兒似的。

  “全家在那次旅行後就分手了。孩子由父親帶著回了父親的本國——美國,母親則留在了日本。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但有一點十分明確,對霧積的回記,已作為對母親的回憶深深地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西條八十寫的草帽詩,詠誦的是他自己對霧積的回憶,而孩子覺得這詩就但是詠誦自己的回憶一樣,給自己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這首詩。也許就是那時母親念給孩子聽的。草閏已將四條八十詩中的母子。與這一家三口緊緊地連在一起了。

  被父親領回美國的孩子,按捺下住對母親的思念,又來到了日本。父親為那孩子,用自己那風燭殘年般的軀體會撞汽車,換取了一筆賠償費,用來充當孩子去日本的旅費。也許是父親的死,突然沖開了孩子思念母親的堤壩,而父親也想借孩子去看一看昔日的‘日本之妻’吧。霧積一片蔥籠,在美麗景色襯托下的母親的音容在孩子的眼前晃動。生活在受人歧視的底層中,只有母親才是孩子的救星。在艱辛之時,在悲偽之際,母親的音容始終在溫柔地撫慰著他的心,激勵著他。“

  八杉恭子沉默不語,面部雖做出毫無表情的樣子,但肩膀在微微地顫動。

  “孩子熱切地想見自己的母親,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對霧積的回憶是他最美好回憶,如同寶石一樣珍貴,一直在細細地品味著。也許他知道母親又重新組織了家庭,營造了新的生活,他根本沒打算去攪亂母親的生活,只是想見見母親,哪怕是一面也行。這就是母子之情,你敢說不是這樣嗎?在這一點上,血親關係與兩住的男女關係有本質的區別。

  然而,母親卻既然地拒絕了那孩子。母親已功成名就,有了社會地位,也有了孩子和安定的家庭。可是。早已忘卻的黑人私生子卻突然出現在面前,要從根本上毀掉這一切。於是母親為了自衛,決定犧牲兒子。可是,這個靠父親拿生命換來的旅費、不遠萬里來到日本尋訪母親的孩子,遭到母親名符其實的致命拒絕,他又該怎樣想呢?心中唯一的一顆寶石就這樣粉碎了。在他最後絕望的瞳孔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頂草帽,那是頂由華麗的彩燈鑲嵌的、漂浮在夜空中的草帽。皇家飯店頂層的餐廳,晚上向上眺望,很像一頂鑲有彩邊的草帽。這你知道嗎?約翰尼·霍華德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才爬到了那上邊。

  他雖然受到了母親致命的拒絕,但還仍然繼續相信母親,以為母親在那兒,在那兒等著親切地歡迎自己。於是他就一搖一晃地踉踉蹌蹌地走著,身後流下了斑斑血跡。血是從被母親所剜傷的心口上滴下來的。夫人,您還記得這頂草帽嗎?“

  棟居將事先特意為此時準備好的草帽,遞到了八杉恭子面前。草帽已經舊得分辨不出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了,讓人感到只要稍微一碰就會破碎。這就是在清水谷公園發現的那頂草帽。

  可以看出,八杉恭子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草帽是約翰尼小時候讓母親給他買的,大概也許是游霧積回來的途中,讓母親給買的紀念品吧。他將這草帽作為日本母親的離別留念,一直細心地保存了二十多年。您看這陳舊的程度。這陳舊程度足以說明,約翰尼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是多麼強烈啊。不信您碰一下看,它會像灰一樣刷刷地往下掉。而就是這頂舊草帽,卻是約翰尼用金也不換的寶貝啊!”

  棟居要把草帽遞給八杉恭子,而她卻像要退身躲避。

  “如果您還有一點人的良心,不,只要還存有任何低等動物都有的母性的話,聽到這首草帽詩,您就絕不會無動於衷吧!”

  棟居雙手捧著草帽,像要獻給她似地凝視著她的面部表情。八杉恭子的嘴唇在徽微地哆嗦,面色越發蒼白。

  “媽媽,您可曾記得我的那頂草帽?”棟居開始詠誦那首他已背熟了的草帽詩。

  “不要念啦!”八杉恭子微弱地囁嚅道,並見她的身體呼地搖晃了一下。棟居繼續詠誦起來。

  “啊!就是夏日裡的那頂草帽,在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隨風飄進了路邊的溪谷。”

  “求求你,別念了。”

  八杉恭子捂著臉癱倒在椅子上。棟居決心置她於死地,便以虐待狂的心態取出了那本西條八十的詩集。

  “八杉先生,還記得這本詩集嗎?這是約翰尼同草帽一起帶到日本來的,說起來這已是他的遺物了,說不定這也是您給他買的呢。後面的詩就請您自己念念吧,多好的一首詩啊。

  只要軀體裡還有血液流淌的人,或者是有兒女的父母,或者是有父母的兒女,誰都會被這感人肺腑的詩而深深打動的。您能不能念啊,要是不能念的話,我幫您念吧。“

  棟居在八杉恭子面前,翻到了詩集中有草帽的那一頁。

  “一一一媽媽。我喜歡那草帽,

  一陣清風卻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時那刻我是多麼惋惜。

  ——媽媽,那時對面來了位年輕的採藥郎中,

  打著玄青的綁腿和手背套。

  他不辭辛勞幫我去找,

  八杉恭子的肩膀在劇烈抖動。棟居繼續念道。

  “無奈谷深草高,

  他也無法拿到。

  ——媽媽,您是否真的記得那頂草帽?

  那路邊盛開的野百合。

  想必早該枯萎。

  當秋天的灰霧把山崗籠罩。

  草帽下也許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媽媽,我想今宵肯定會像這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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