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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憑著在醫藥公司的耳濡目染,我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得了抑鬱症。

  七月十三日周二,我睜著眼睛看著天邊一點點亮起來。幾個小時後,明晃晃的陽光照得我幾乎窒息,我茫然得像一滴即將被曬乾的水。我什麼都不想做,除了一個念頭,一個瘋狂的念頭,我想逃離這個世界,立刻。我只需要一把刀片,五公分見方,紙一樣薄的刀刃。一秒鐘之後,我就解脫了。

  最無助的一剎那,我忽然想起了那兩大瓶“愛得康”。我還沒來得及把它們交到公司,六月二十七日傍晚,在論壇上看見了兇手對我的“判決”之後,我就把它們放到了臥室寫字檯的下櫃裡,放到柜子的最深處,外面還塞了一件毛衣作掩護。如果它們還沒被比爾發現的話。

  我摸到了瓶子冰涼的外壁。

  我想起徐晨把它們交給我時,曾經說:“都在這裡了,每瓶八百四十顆藥丸,一顆都沒有少,不信你點點。……也沒有摻安慰劑,不信你還可以嘗嘗。”

  我把兩個瓶子從柜子里挖出來。我拿起一瓶,擰開瓶蓋,它們擁擠著,像一堆細小的寶石,在陽光下散發著近乎妖冶的光亮。我拈起一顆蓮紅色的藥丸湊近唇邊,聞到了甜酒釀的氣味。小時候媽媽親手做的酒釀小丸子,還夾雜著白以前上海舊城街頭時常飄浮的香氣,我細細回想,是家家戶戶天井裡的白蘭花在夜晚散發的氣息。

  七月七日夜晚,在病房裡,我曾經問過孟雨:“你真的沒有自己試過這種藥嗎?”

  孟雨答:“可能是我還缺少獻身科學的勇氣吧。這種藥就算在十個人類身上不起作用,並不等於它在第十一個人類身上也不起作用,就算當時不起作用,也並不等於一年以後、五年以後不起作用。再說了,這十個志願者表面沒有顯示出變化,並不等於他們的內心沒有變化。”

  當清晨再次來臨的時候,我抓著兩個藥瓶,蹣跚著走到衛生間裡,把藥丸倒進了抽水馬桶,按下了抽水鍵。

  七月十五日周四中午十一點二十分,有人從床上拖起我,拍打著我的面頰。

  是王小山,他從牛奶箱裡找到了鑰匙,打開房門。他對著我大喊大叫:“給你打了這麼多電話你也不接,你到底在搞什麼?”他逼著我梳洗更衣,吃下一碗方便麵。我估計這是他剛從門口的Seven–Eleven買了端來的,幸好他沒買袋裝面。然後他不由分說拉著我出門。

  “徐鳴之回來了!”他使勁把我拽下樓。

  我想起之前,我們曾經一直苦苦等著徐鳴之回來,因為徐鳴之是任錦然關係最好的同學,無話不談。可是現在,任錦然的自殺已經定案,連這一串事件的兇手都抓住了,還翻騰任錦然的私生活做什麼呀。

  “你這個窺視狂,你無聊。”我一路罵罵咧咧。

  王小山今天頗有點討好我的態度,他在計程車上對我說:“徐鳴之告訴了我一個重要的事實,這讓案子的一個環節變得不大合理了。你幫我想想?”我不知道他這樣對我說,是因為想讓我振作起來,還是真的遇到了什麼疑難。

  徐鳴之在文化集團大廈的頂樓咖啡廳等我們,她工作的《新申晚報》就在六樓,屬於文化集團。看來她已經回到單位上班了。

  國有企業的咖啡廳非常古老,咖啡是速溶的,十五元一杯,還有調羹插在杯子裡。好在沙發夠寬大,靠著落地玻璃窗,半個上海的景色一覽無餘。徐鳴之坐著看一份報紙,她的打扮看上去清爽精神,豆綠色的無袖長款針織衫,這種顏色恐怕只有她這麼白皙的肌膚才敢穿,米色抹胸,淺色牛仔中褲,米色高跟涼鞋,兩條美腿併攏側放著。

  她換了髮型,頭髮剪短了,貼著臉頰。看得出,這種髮型扎得她有點不習慣,當她抬起頭跟王小山打招呼的時候,她不經意地撥開臉頰邊的頭髮,我注意到她的左邊臉頰有一條粉紅色的細痕,從耳根一直到嘴角。

  “她是誰?”徐鳴之指著我,嘴角輕微地撇了撇,她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聲音快而尖細。接下來說話的時候,她一直朝向王小山的方向,故意把臉的側面留給我。

  “我在電話里已經跟你說了,”她放慢了一點語速,“我不是蘇亞帖子裡說的那個‘小妹妹’網友,我是二〇〇四年才認識張約的。我也沒有在蘇亞那時候工作的出版社實習過,我壓根就沒見過蘇亞。張約當年的網友,是任錦然。”

  三

  二〇〇二年深秋,任錦然做了人工流產,加上心情不佳,在家裡病假了一段日子。就在這段日子裡,她每天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上網,在聊天室里認識了張約。

  張約那一陣其實心情也不好。

  和蘇亞的戀愛已經“八年抗戰”了,每次同學聚會,大家都會問他們這對當年的“金童玉女”何時修成正果,她打著哈哈,他則趕緊轉移話題。

  結婚,是一件早就該操辦的事情了,就差一個形式。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倒是覺得這麼多年,恐怕是他依然沒能獲得這個資格,像個沒畢業的學生面對導師,連問分數都不好意思。時間拖得越久,他就越忐忑。

  他知道,蘇懷遠和齊秀珍一直盼著他能主動退出。當年他和蘇亞在學校開始戀愛的時候,二老就提出見他,問了他的家庭情況,父母職業等等。他們本來希望蘇亞能找一個現成有實力的夫婿。如果一定要選同齡人,那麼家境殷實的也可以考慮。再不濟,就只能等他自己有所作為,這是蘇懷遠和齊秀珍並不樂意見到的,他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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