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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姓家長每天都帶著一幫親戚朋友圍追堵截王老師,要她償命。學校沒辦法了,只好把王老師派到農場躲一躲。王老師那個班,沒有誰敢去接,學校就把靜秋調回來接那個班。

  靜秋一向是個服從分配的好學生,現在雖然參加工作了,對過去的老師仍然是畢恭畢敬,言聽計從。而且她知道如果她這次不肯接這個班,以後學校就不會讓她教書了。她二話沒說,就回到K市,接替王老師,當上了四年一班的班主任。

  姓曾的家長見靜秋跟他無冤無仇,也沒來找她麻煩。其他學生家長見總算來了一個老師接這個班,對靜秋也有點感激。靜秋把整個身心都投入到工作當中去,備課、教書、走家訪、跟學生談話,每天都忙到很晚才休息。後來她又發揮自己的排球特長,組織了一個小學女子排球隊,每天早晚都帶著球隊練球。有時還帶學生到外面去郊遊,很得學生歡心,她的班很快就成了年級最好的班。

  這樣忙碌著的時候,靜秋沒有多少時間去想老三。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想起那些往事,會泛起一點懷疑,老三真的是個花花公子嗎?他會不會正躺在哪個醫院裡,奄奄一息?

  她想起老三提到過K市的那家軍醫院,說就是因為割了那一刀,他們才叫他去檢查。是不是那家軍醫院查出了老三有白血病呢?她越想越不放心,就請成醫生幫忙去打聽一下。

  成醫生說那家醫院不屬於K市醫療系統,是直屬中央的,聽說是遵循毛主席“備戰,備荒,為人民”的教導,為防備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特地為中央首長修建的。針對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特點,修建了很深的防空dòng,防止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國家的原子彈襲擊。後來,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風聲似乎不那麼緊了,那家醫院才開放了一部分對外,但一般人是很難進去的。

  成醫生費了很大勁才打聽到結果,說從就診記錄來看,孫建新有輕微的血小板減少,但不是白血病。

  靜秋死了心了,知道自己不過是重複了一個千百年來一直在發生的故事。她不是第一個受騙的女孩,她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受騙的女孩。她越來越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愛著的,並不是老三,而是成醫生。她之所以會對老三一見鍾qíng,也是因為他在某些地方像成醫生。

  當然只是某些地方像,到了一個關鍵的地方,他跟成醫生就分道揚鑣了。

  江心島上有個豆芽社,專門生豆芽賣的,所以江心島人吃得最多的菜就是豆芽。靜秋總覺得老三跟成醫生就像一根huáng豆芽,下面是同一個jīng,白白的,純純的,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水來。但到了上面,就分成兩個大大的豆瓣,形狀是一樣的,只不過有一個豆瓣霉爛了,變黑了,而另一個豆瓣仍然是金huáng的,保持著本色。

  第112節:山楂樹之戀(111)

  那個分岔點就是“得手”,成醫生結婚這麼多年了,仍然是忠心耿耿地愛著江老師,而老三一得手就馬上變了臉。

  她越來越頻繁地到江老師家去,就為了聽聽成醫生的聲音,看他忠心耿耿地愛他的妻兒。成醫生可能是江心島唯一一個為女人倒洗腳水的男人,妻子的,岳母的,都是他倒。特別是夏天,大家都是用一個大木盆裝很多水,在家洗澡。那一大盆水,沒哪個女的端得動,都是用個小盆子一盆一盆舀了端到外面去倒。但成醫生家都是他端起那一大盆水,拿到外面去倒。

  她一點也沒因為這點就覺得成醫生沒出息,相反,她覺得他是個偉大的男人。

  特別令她感動的是成醫生對兩個小孩的愛。夏天的傍晚,總能看到成醫生帶著他的大兒子下河去游泳,而江老師就帶著小兒子坐在江邊看。很多個晚上,靜秋都看見成醫生在chuáng上跟他的小兒子玩,趴在chuáng上讓兒子當馬騎,真正的俯首甘為孺子牛。

  成醫生兩口子,是大家公認的恩愛夫妻,琴瑟和睦。他們兩個人一個拉琴,一個唱歌,配合默契,差不多是江心島的一大景觀。

  在靜秋看來,只有成醫生這樣表里如一,始終如一,“得手”前“得手”後如一的人才值得人愛。

  她看著成醫生疼愛他的妻兒,她的心裡就會盤旋著一些詩句,短短的,只是一個一個的片段,因某個qíng景觸發的,為某個心qíng感嘆的。那些詩句在她心裡盤旋著不肯離去,好像在呼籲她把它們記下來一樣。等她回到自己的寢室,她就把那些詩句寫下來,有時連題目都沒有,她也不用他的名字,只用一個字:“他”。

  第113節:山楂樹之戀(112)

  第四十五章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靜秋發現了退信的“罪魁禍首”。那天,靜秋被正在農場鍛鍊的高二兩個班邀請到付家沖為他們的演出伴奏。八中農場要跟一個知青農場聯歡,那個農場也在付家沖。因為是周末,靜秋就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邀請,八中農場那邊還專門派了一個男生來幫她背手風琴。

  靜秋到了農場,跟學生們一起排練了一下,就跟著高二的學生去了那個知青點。她一到那裡,就成了一個引人注目的人物,因為她會拉手風琴,而且是女的。農場的知青也請她伴奏,都是幾個很熟悉的曲子,她就為兩邊的節目都伴奏了。

  演出完了,還有不少人圍著她,有的叫她再拉一個,有的還拿過去扯兩把,都說好重好重,扯不開。

  有個叫牛福生的男知青聽說了靜秋的名字,就跑到她跟前來,說:“你真的姓‘靜’?真的有姓‘靜’的人?”他見靜秋點頭,就說,“那前段時間我們這裡收到的應該是你的信了。”

  原來當時八中農場才辦起來不久,送信的還不太熟悉,只看見了“K市八中農場”幾個字,就想當然地投遞到這個知青農場來了,因為這個農場是叫“K市第八工程隊農場”。第八工程隊以前是部隊編制,後來轉了地方,這個農場是專門為他們的子女辦的,子女中學畢業了,到這裡來鍛鍊,算是上山下鄉,然後就抽回K市,大多數進了第八工程隊。

  農場管收發的人不知道這個“靜秋”是何許人也,問來問去都沒人知道,就把信退回去了。牛福生經常跑到收發處去拿信,見過這個很少見的姓,他看見信是從嚴家河寄來的,覺得很奇怪,才六里地,為什麼要寫信?他記住了“靜秋”這個名字,現在看到了名字的主人,一下就想起這件事來了。

  靜秋謝了他,又拜託他如果以後看到寫給“靜秋”的信,就幫她收下,她有機會了自己來拿。牛福生問她要了她在K市的地址,許諾說如果以後看到靜秋的信,就幫她收了,等他回K市的時候幫她送過去。

  這個發現與其說是洗刷了鄭主任,還不如說是洗刷了老三,至少在寫信這件事上洗刷了他,說明他的確是寫了信的。但他後來跟她見面的時候,怎麼沒把那些退回的信給她呢?她估計那都是些絕jiāo信,所以他沒給她看,免得壞了他的計劃。

  靜秋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寢室,是學校分的,一個十平米左右的單間,她跟一個姓劉的女老師合住。她們寢室里放了一張兩個抽屜的辦公桌,一人一個抽屜,兩個人都在自己那個抽屜上加了鎖。靜秋有了自己的半邊天下,就把自己的小秘密都鎖在那裡。

  劉老師的家在河那邊,一到周末就回去了,所以到了周末,這間屋子就是靜秋一個人的天下。那時,她會拴上門,把老三的信和照片拿出來看,想像那些信都是成醫生寫給她的。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很幸福,很陶醉,因為那些話,只有從成醫生那樣的人嘴裡說出來,才有意義,否則就是褻瀆。

  鬼使神差的,她把自己的幾首詩抄在紙上,想找個機會給成醫生看。她自己也不知道給他看是什麼意思,她就是想給他看。

  有一天,她趁著成醫生來從她手裡抱兒子過去的時候,偷偷地把那幾張揣了好幾天的小詩塞在成醫生的衣袋裡。有兩三天,她不敢到成醫生家去。她倒沒有什麼對不起江老師的感覺,因為她從來沒想過要把成醫生奪過來歸自己所有,她只是崇拜他,愛他,那些詩句是為他寫的,所以想給他看。她不敢去他家,主要是怕他會笑話她的文筆,笑話她的感qíng。

  那個周末的晚上,成醫生找到她寢室來了。他把那些詩歌還給了她,微笑著說:“小女孩,你很有文采,你會成為一個大詩人的,你也會遇到你詩裡面的‘他’的,留著吧,留給他。”

  靜秋很慌亂,一再聲明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在寫些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把這些東西塞在你口袋裡,我---一定是瘋了----”

  成醫生說:“你----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江老師談談,她是過來人,她能理解你,她也會為你保密----”

  靜秋懇求他:“你不要把這事告訴江老師,她一定會罵我的。你也不要把這事告訴任何人----”

  “我不會的。你別怕,你沒做什麼,只不過是寫了幾首詩,請一個不懂詩的人參謀了一下。對於詩,我提不出什麼意見,但是對於生活中有些難題,也許我能幫上忙。”

  他的聲音很柔和,很誠懇,她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信賴他,還是想要聲明自己除了崇拜沒有別的意思,她把她跟老三的故事告訴了他,只沒講那一夜的那些細節。

  成醫生聽完了,推測說:“可能他還是得了白血病,不然沒法解釋他為什麼會躲避你。他在縣醫院住院,有可能只是因為感冒,因為白血病人抵抗力降低,很容易患各種疾病。現在沒有什麼辦法根治白血病,只能是感冒了治感冒,傷風了治傷風,儘量延長病人的生命。縣醫院有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有白血病,他的白血病可能是那家軍醫院查出來的。”

  “可是你不是說---那家醫院診斷他是----血小板減少嗎?”

  “如果他不想讓你知道,他當然會叫醫院保密---”成醫生說,“我只是這樣猜測,也不一定就猜得正確。不過如果是我的話,恐怕也只能這樣,因為你說了要跟他去,他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呢?總不能真的讓你跟去吧?而且讓你看著他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憔悴下去,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他怎麼忍心呢?如果是你,你也不願意他看見你一步步走向---死亡吧?”

  “那你的意思是他----現在一個人在A省那邊----等---死?”

  成醫生想了一會兒:“說不準,他有可能就在K市。如果是我的話,我想我會回到K市來,終究---離得近一些---”

  靜秋急切地說:“那---你能不能幫我到各個醫院---打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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