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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股水在江心島東端會合,又還原為一條大江,向東流去。一到夏天,四面的水都漲上來,可以漲得跟地面平齊,但從來沒有淹過江心島。聽老人們說江心島是馱在一隻大烏guī背上的,所以永遠不會被淹沒。

  大河的對岸是江南,但卻不是詩裡面讚美的那個江南,而是比較貧窮的農村。小河的對岸是K市市區,江心島屬於K市,算是市郊,隔河渡水的,不大方便。島上有幾個工廠,有一個農業社的蔬菜隊,有幾個中小學,有些餐館菜場什麼的,但沒有旅館。

  靜秋擔心老三今晚過不了小河,只能呆在江心島上,就會露宿街頭。這麼冷的天,他會不會凍死?就算他過了河,也不見得能住上旅館,聽說住旅館要有出差證明才行,不知道他有沒有證明。

  她滿腦子都是老三緊裹大衣,縮著脖子,在街上流làng的畫面,後來還變成老三坐在那個亭子裡過夜,凍成了冰棍,第二天早上才被幾個掃馬路的人發現的畫面。如果不是怕把媽媽急病了,她現在就要跑出去看看老三到底過了河沒有,到底找到旅館沒有。

  她想如果他今晚凍死了,那他就是為她死的了,她一定要跟隨他去。想到死,她並不害怕,因為那樣一來,他們倆就永遠在一起了,她再也不用擔心他出爾反爾了,再也不用擔心他愛上別人了,他就永遠都是愛她的了。

  如果真是那樣,她要叫人把他倆埋在那棵山楂樹下。不過埋在那樹下好像不太可能,因為他倆不是抗日英雄,不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只是一男一女為了相會,一個凍死,一個自殺。按毛主席的說法,他們的死是輕於鴻毛,而不是重於泰山的,怎麼夠資格埋在那棵樹下呢?那些埋在樹下的抗日英雄肯定要有意見了。

  問題是她還有媽媽和妹妹要照顧,如果她死了,她們怎麼辦?那隻好先把妹妹養大了,把媽媽安頓好了,再去死。但她肯定會跟他去的,因為他是為她死的。

  靜秋在外間chuáng上輾轉反側,她聽見媽媽在裡間chuáng上輾轉反側。她知道她媽媽一定在為今天的事著急。她相信她媽媽不會擅自跑到老三隊上去告他,她媽媽沒有這麼傻,這麼黑心,因為這完全是損人而不利己的事,這樣一來,不光害苦了老三,也把她貼進去了。但她可以想像得到,從今以後,她媽媽就要更加為她cao心了,幾分鐘不見她就會以為她又跑去會那個“壞男人”了。

  她想告訴媽媽,其實你不用為我擔心,他這半年不會來了的,他已經說了,他要等到我畢業了才會來找我。說不定到了那一天,他早就把我忘記了。他有的是女孩喜歡,他嘴巴又這麼甜,我都被他哄成這樣,如果他要哄別的女孩,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她忍不住又把今晚的qíng景回想了很多遍,而且老是圍繞著他抱她親她這兩個中心,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她這個人思想很不健康,還是因為她媽媽對這兩件事談虎色變?這兩件事把她媽媽都嚇成那樣,一定是罪大惡極了,而她剛好都做了,怎麼辦呢?

  到底被他抱了親了會有什麼害處?她有點想不明白。上次他也抱了她,親了她,好像沒怎麼樣呀。但如果沒害處,那她媽媽為什麼又那麼怕呢?她媽媽是過來人,難道還不知道什麼可怕什麼不可怕嗎?

  老三今晚好像有點激動,他那算不算“shòuxing大發”?“shòuxing”到底是個什麼xing?shòu跟人不同的地方,不就是野shòu是會吃人的嗎?他又沒吃她,只溫qíng脈脈地吻吻她而已,沒覺得有什麼跟野shòu相通的呀。

  一直到了第二天,她才有機會把老三的信拿出來讀。那星期該她鎖教室門,她就等到別人都走了,才坐在教室的一個角落裡,摸出那封信,拆開了看。老三的信是寫得很好的,可以說是溫qíng、熱qíng加深qíng。他寫他自己的那些思念的時候,她看得很感動,很舒服。但他把她也寫進去了,而且他寫她的那個筆調,有點不合她的胃口。

  如果他只寫他怎麼愛她,怎麼想她,不把她寫得像個同謀,她會很欣賞他的信。但他還寫了“我們”怎麼怎麼樣,這就犯了她的忌諱了。她也收到過一些qíng信,大多數是她同學寫的。不管寫信人文字水平高低,她最反感的就是寫信人自作多qíng地猜測她是對他有意思的。

  記得有一個男生,也算作文寫得不錯的,但那人真叫厚顏無恥,每次寫信都好像她已經把她的心jiāo給他了一樣。她不理他,他說那是她喜歡他的表現,因為她對他的態度與眾不同;如果她跟他說了一句話,那更不得了,他馬上就要誇大其詞地寫到信里去,當作她喜歡他的證據。估計你就是對他吐口唾沫,他都會認為那是你喜歡他的證據:為什麼她只對我吐,不對別人吐呢?這不是說明她跟我關係不一般嗎?

  對那些給她寫qíng信的人,她還是很尊重很感激的,一般不會讓人家下不來台。但對這個厚顏無恥的同學,她真的是煩透了。他不僅寫信給她,還對人講,說他在跟靜秋“玩朋友”,搞得別人拿他們兩個起鬨,連她媽媽都有一半相信了,說:“如果你從來沒答應過他什麼,他怎麼會那樣說、那樣寫呢?”

  第59節:山楂樹之戀(58)

  靜秋忍無可忍,拿著那個傢伙的信跑到他家去告了一狀,他才收斂了一些。

  她不明白老三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看不出她不願意他把她熱qíng的一面寫在信里呢?她願意他把她寫成一個冷冰冰的人,而他則苦苦地愛她,最後----注意,是一直到了最後,儘管她不知道這個最後是什麼時候----她才給他一個愛的表示。她覺得真正的愛qíng就是這樣的,就是從第一章就開始追,一直追到最後一章女孩才鬆口。

  她本來當時就要把老三的信撕掉扔廁所里去的,但她想到這封信有可能是老三留給她的最後一封信了,她又不忍毀掉了。她趁媽媽出去家訪的機會,把那封信也fèng在棉衣里了。

  她能感覺到她媽媽對她管得比以前緊了,連她去魏紅家都要問幾遍,好像怕她又跟上次一樣,說是去鍾萍家,結果卻跟一個勘探隊的人跑出去了。

  她想想就覺得不公平,她哥哥也是很早就有了女朋友,但她媽媽從來沒有這樣防賊一樣防著他哥哥,反而很熱心地幫忙招待哥哥的女朋友。每次哥哥的女朋友要來,媽媽都想方設法買點ròu,做點好菜招待她,還要提前一天把chuáng上的墊單被單搜羅一空,大洗特洗,結果有好幾次都累得尿血了。

  她媽媽總是說:“我們這種人家,要錢沒錢,要權沒權,成分又不好,除了一份熱qíng,我們還拿得出什麼?”

  靜秋知道媽媽對哥哥的女朋友是充滿了感激的,差不多可以說到了感激涕零的地步,因為哥哥能找到這樣一個女朋友,真是不容易。

  靜秋的哥哥叫靜新,比靜秋大兩、三歲,女朋友叫王亞民,是靜新初中時的同班同學,也是整個年級長得最漂亮的,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頭髮又黑又長,還帶點卷,小時候照片經常掛在照相館做招牌的,像個洋娃娃。

  亞民家裡條件也不錯,媽媽是護士,爸爸是輪胎廠的廠長。高中畢業後,她爸爸就幫她弄了個腿部骨節核的證明,沒下農村,進了K市的一家服裝廠當工人。亞民可能是佩服哥哥小提琴拉得好,很早就跟哥哥好上了。不過剛開始都是背著家長的,所以家裡人都不知道。

  但有一天,亞民眼睛紅紅地找到靜秋家來了,很緊張地問了聲“張老師---,靜新在不在?”就不敢說話了。

  媽媽知道靜新在哪裡,但他關照過,說如果是亞民來找他,就說他出去了。於是媽媽說:“靜新到一個朋友家去了,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亞民說:“我知道他在家,他現在躲著不見我----因為我告訴他我父母不同意我們的事,怕他招不回來。他聽了就說‘我們散了吧,免得你為難,你父母他們也是為你好,我真的不知道我這輩子招不招得回來,別把你耽誤了。’後來他就躲著不見我了。但那些話是我父母說的,又不是我說的,我從來沒有嫌他在農村----”

  媽媽的眼圈也紅了,說:“他也是為你好----”

  亞民當著她們的面就哭起來,說:“我家裡人這樣對我,他也這樣對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靜秋的媽媽嚇壞了,連忙叫靜秋去哥哥住的那間房子把他叫來。亞民說:“我跟你去找他。”

  那時正好是寒假期間,媽媽問一個回老家過chūn節的老師借了間單身教師住房,讓回家過chūn節的哥哥在那裡住幾天。她哥哥就躲在那間小屋裡,不出來見亞民。

  靜秋把哥哥的門敲開了,看見哥哥跟亞民兩個人四目相對,好像眼裡都噙著淚花一樣,她趕緊離開了,知道哥哥不會再躲著亞民了。她看得出哥哥其實是很喜歡亞民的,這段時間躲著不見亞民,哥哥瘦得很厲害。

  那天晚上,亞民跟哥哥一起過來吃晚飯。亞民說:“我不管我爹媽說什麼,我就是要跟靜新在一起,如果他們再罵我,我就搬到你們家來住,跟靜秋睡一張chuáng。”

  chūn節期間,亞民差不多每天都過來找靜新,兩個人在靜新住的那個房間玩,亞民常常呆到十一點多了才回去,不知道她在爹媽面前是怎麼jiāo代的。

  有一天晚上,快十一點了,突然有幾個護校值班的老師來叫媽媽,說你兒子出事了。靜秋和媽媽跟著那幾個老師跑到辦公室一看,發現哥哥被關在一間小辦公室里,亞民被關在另一間。

  那幾個值班的老師把靜秋趕到外面去,他們只跟她媽媽談。靜秋心急如焚地等在外面,過了很久,一個值班的老師把才亞民帶出來了,說你可以走了。但亞民不肯離開,大聲跟那個人辯論:“你們為什麼不放他?我們什麼也沒做,你們不放他,我就不走----”

  值班的人說:“你還在這裡大聲叫?你知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羞恥’二字?我們可以現在就送你到醫院去檢查,看你嘴巴還硬不硬。”

  第60節:山楂樹之戀(59)

  亞民也不示弱:“去就去,不去的不是人。如果檢查出來我什麼也沒做,你小心你的狗頭。我哥哥和弟弟不會放過你,我爸爸也不會放過你的。你們真是多管閒事,欺人太甚。”

  靜秋從來沒見過亞民這樣qiáng悍,她平時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

  值班的人好像被鎮住了,對剛走出來的媽媽說:“張老師,你把她送回她家去吧,我們是看在你的份上,這次不把她怎麼樣,不然的話,要送聯防隊去的。”

  媽媽怕把事鬧大了,對靜秋說:“你把亞民送回去,我在這裡跟他們jiāo涉你哥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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