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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成悅默然不語。

  段成弢冷笑道:“你以為他對你極好?你以為你受盡了人臣的尊榮?你該去問問他,難道——”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露出極詭異的笑容,“他真的沒有‘春寒’的解藥?”

  段成悅臉上的血色在這一瞬間全部褪盡,好像一個晴天霹靂,正擊中了他的心臟。

  “你說什麼?”段成悅不可置信地問。

  段成弢冷冷地笑起來。

  “他有解藥,他只不過,想讓你死。”

  段成悅在剎那間想撲過去抓起段成弢的衣襟,然而他的雙腿僵滯,竟然一動也不能動了。

  “你說什麼?”他又問了一遍。

  段成弢知道自己已經將他重重地擊倒,冷笑了起來,緩緩道:“宮裡的事情,我比你清楚。”

  段成悅在突然之間,聽見了自己心臟嗵嗵的搏動,段成弢的身影與話語,仿佛一下子離他很遠。

  然而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段成悅倏地想起了“春寒”毒發時萬蟻噬骨般難熬的痛楚,想起了輕顫的身體宛如無根的落葉,想起了兄長堅定的話語,悅之,你再撐一撐……

  假如他要自己死,白綾、毒酒,方便得很!甚至只要一句輕描淡寫的提示,自己就已經死了!

  可是那是自己打小一起長大,一母同胞的兄長!

  他怎麼會要自己死!

  段成悅佇立當地,幾乎已經懵了過去。

  秦西河與王大人是一起走進來的。見到段成悅毫無人色,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禁嚇了一跳。王大人一把攙住了段成悅,低聲喚道:“王爺?王爺?”

  秦西河向段成弢冷冷道:“靜安王爺,您準備好了麼?小人服侍您上路罷。”

  段成弢盯了一眼段成悅,冷笑一聲,斷然端起牽機,一飲而盡。

  段成悅忽地重重推開王大人,拔腳便往靜安王府外趕去,他用力極大,王大人險些被他推了個踉蹌。王大人叫道:“王爺!”

  段成悅似乎沒有聽見,他走得很快,風一樣疾步而出,地上的衰糙落葉有的被他帶起,又悄然飄落。

  門口馬車邊的侍衛見他出來,正要招呼,卻見他臉色極其不對,不禁一怔,伸手出去扶他。段成悅在他臂上一撐,然而一個用力,竟然沒有上去,侍衛使勁抬了一把,才勉強坐進馬車。

  “王爺,”侍衛問道,“回王府麼?”

  沒有應聲。

  侍衛與車夫相望一眼,露出驚詫的表情。於是馬車便沒有動。

  過了極久,段成悅忽然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道:“進宮。”

  他要進宮。

  他一定要問個明白!

  然而段成弢的話他怎麼會信以為真?段成悅想道,段成弢的話他怎麼會信以為真?

  馬車軲軲地徑直往前行去。

  他自己喝下了那盞“春寒”,他自己願意代替兄長死去。難道兄長對自己,並沒有這樣的情感?不!兩年來,兄長對自己不能不算殷殷關切,他可以感受到兄長的情意。

  悅之,你再撐一撐……

  段成悅深深嘆了口氣,極度激盪的心情,漸漸平靜。

  此時申時已末,天邊的晚霞開始變得燦爛火紅。段成悅來到祚祥宮外,卻沒有見到侍立的宮女太監。睿帝不在祚祥宮。

  段成悅隨便找到一個內侍,問道:“陛下今天,沒有在祚祥宮議事麼?”

  “是,”內侍恭恭敬敬地道,“陛下今天不舒服,很早就回內廷休息了,王爺有什麼要緊事要回麼?”

  段成悅淡淡笑道:“沒什麼事……”

  內侍道:“陛下吩咐,假如有要緊事,即刻進內回稟,小人不敢耽誤王爺的事務。”

  “我,”段成悅一哂,忽然變得猶豫,頓了半天,道,“沒事,你下去罷。”

  段成悅素來很知道自己的性格,遇事剛強,從不遲疑。然而他現在確實猶豫了。或許兩年來,他已經漸漸磨光了那份堅強。

  段成悅在祚祥宮外寬闊的場地上緩慢地踱著步子。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難道他信任段成弢,竟然勝於信任自己的兄長?

  即便他見到了睿帝,他該怎麼跟睿帝說起?

  難道,一口直言,問起“春寒”的解藥?

  如此刺心的話語,自己情何以堪,睿帝情何以堪!

  段成悅淡淡笑了起來。他們不僅僅是君臣,尚是二十七年同甘共苦的兄弟。段成悅緩緩走著,莊嚴凝重的祚祥宮在他身後越遠,形成了一個高大的影子。

  段成悅忽然覺得奇怪:怎的走了這麼久,還沒有走到外面?

  正這時,一個細細的聲音響了起來。“王爺!”

  段成悅回過神,猛地看清楚了前面的朱門。這是走向內廷的朱門。不知不覺,他怎麼走到了這裡?他真的想去內廷?

  那聲音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太監,陪笑著“嗵”的跪下,道:“小人參見王爺。”

  段成悅問道:“你認識我麼?”

  小太監笑道:“您穿著便服在宮裡行走,一定是定安王爺。”

  段成悅微笑道:“你挺機靈的麼,起來罷。”

  小太監道:“王爺,要小人給您去裡頭遞話?”

  段成悅默然。良久,道:“不用了。”

  小太監露出奇怪的表情。

  段成悅微笑道:“我在想事,走錯地方了,你下去罷。”

  小太監應了一聲,低頭告退。

  段成悅盯了一眼鮮紅的朱門,驀地轉身,回頭走去。

  裡頭章公公正巧出來,一眼瞥到了段成悅的背影,不禁一愕,隨手召小太監問道:“那位……莫不是定安王?”

  小太監道:“是。”

  章公公奇道:“王爺來有什麼事?怎麼又走了?”

  小太監道:“稟章公公,王爺說走錯了地方。”

  章公公愈加奇怪,問道:“走錯地方?”

  小太監道:“章公公,王爺今兒失魂落魄的……”

  一語未完,章公公陡然沉下臉,低聲喝道:“放肆!你皮癢了!”

  段成悅回到王府,天色已然黑了。鬘姬忙服侍他洗臉、洗手,招呼小丫鬟送上晚膳。晚膳很簡單,只有兩碟清炒,一碗火腿湯。鬘姬道:“王爺,今晚的米飯是陛下前次賜的珍珠紫米,今天第一次動。”

  睿帝賜物,司空見慣,然而這一次,段成悅心中卻微微一觸,手上動作一頓,才道:“知道了。”

  鬘姬見他臉色不好,露出一絲憂慮,輕聲問道:“王爺,您不舒服麼?”

  段成悅輕哂道:“沒有。”

  他心情沉重,思緒紛亂,沒有胃口,只稍微喝了些湯,就將筷子擱下。這時心中又計較極久,對鬘姬道:“鬘姬,你去拿份貢紙,我要給陛下寫摺子。”

  鬘姬忙答應了,囑咐小丫鬟服侍好,去給他鋪紙磨墨。

  段成悅打了一個腹稿,說什麼話、要怎麼說,全部細細思索了一遍。然而動上筆,滿腹言語,竟然又寫不出來,連寫幾份,都被他扯掉團在地上。

  問兄長,是否要自己死,這種話,他應該怎樣措辭?

  夜忽忽深了。只聽臥室那頭,檐下鐵馬,仿佛又在作響。

  段成悅站了起來,走到院內,在明淨園慡朗的夜風下緩緩踱了幾圈。他不知道自己幾時變得如此優柔,他已經是將死之人,他還怕什麼?

  想到這裡,毅然走回書房,另鋪紙一張,斷然寫下“臣段成悅稽首再拜言”這九個字,寫完之後,應是正文,然而筆尖碰到白紙,頓時凝滯,墨水便在紙上滲了一個黑黑的點。段成悅煩躁地扔下筆,將紙再次團起。

  他又踱出室外,夏夜一陣涼風吹過了他的臉龐。

  段成悅猛地怔住,他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在怕什麼!

  因為,他心中深處已然相信了段成弢的話!

  他相信睿帝,自己的哥哥,竟然要自己死!

  第八章

  清晨鬘姬在書房找到段成悅的時候,他正筆直地坐在書桌之後,眼神直盯盯地盯著桌上的白紙。鬘姬還以為自己看錯,然而走近以後,發現他盯著的,正是一張空無一字的白紙。

  鬘姬輕喚了一聲:“王爺。”

  段成悅似乎已經陷入沉思,並沒有反應。

  鬘姬稍稍收拾了一下書桌和地面雜亂散落的揉皺紙團,輕聲道:“王爺,早膳可要擺到這裡來?”然而還是沒有應聲,鬘姬只好又問道:“王爺?王爺?”

  段成悅極疲倦地輕嘆,靠到了椅背上,嗓音沙啞地道:“好,擺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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