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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信州,穆府。

  因是chūn季,百花吐蕊,清風穿過窗上鏤空的喜鵲鬧chūn圖案,隱隱約約帶著園子裡的暗香。

  她撫摸著已經快繡成成品的小香囊,嘴角輕挽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等好了,就可以將萬福寺里求的玉觀音放在這小香囊裡頭,以花香 供奉。日日佩戴在爹爹身上,好保佑他身體健康。

  爹爹幾個月前忽然昏倒,不省人事。請了許多大夫來看過,都說是正氣先虛,外來之風邪入肌,侵及經脈,以致營衛氣血運行受阻。再加 上多年積勞成疾,大夫們開了許多方子,卻還得一點起色也沒有。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爹爹這病怕是……忽地,房外有一個嬌斥聲輕輕傳來:“巧星,你跑這般急作什麼? 輕些,小姐午睡還未起呢!”那聲音語調忽轉,“咦”一聲傳來,隱隱 含了笑意:“我還以為是怎麼了,原來啊,是巧星的周興哥回來了。”

  她心頭一顫,指尖傳來了痛意,原來竟是繡花針刺入了指尖深處。

  那巧星似乎跺了下腳,語聲含羞:“你怎麼……”似乎極害臊,下面的話聲音漸弱了下去,幾不可聞。

  那嬌嬌的聲音道:“你頭上的銀簪子分明是從未戴過的,一看雕工 式樣就知道定不是我們江南師傅的手藝。想必是周興哥從西城回來帶給 你的,是不是?”那“是不是”三個字裡頭分明含了十足的調笑。

  巧星臉色緋紅如血,可又無法反駁,只好跺著腳道:“巧雲,我… …我去稟告小姐,說你欺負我!”

  果然是他回來了。這一去已經四個多月了。

  怔忪間,只聽巧雲和巧星兩個丫頭躡手躡足地推開門進來。掀了帘子的一瞬間,巧星已經喜嘟嘟地上來,嬌俏地:“小姐,小姐,大少爺 和商隊回來了。”

  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將頭低下去,繡花針來回穿梭。這牡丹絢麗雍華,配線便有二十多種,針法亦繁瑣。需得寧神靜氣,打起十二 分的jīng神,方才不會出錯。

  指尖忽地又傳來刺痛,她緩緩地起身,凝望著指尖的一點紅。她的膚色本就膩白如雪,十指蔥蔥,此時這粒血珠紅得如同硃砂,白與紅相 映,突突地刺眼。

  是夜,整個府邸悄無聲息。黑幕般的天空中唯有新月如鉤,淺淺地掛著。月色透過窗紗照進來,清清地照著閨房。

  穆凝煙猛地驚醒了過來,chuáng畔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冷然而立。她捂著胸,大口大口地喘氣。

  淡淡嘲諷的聲音從那人口中吐了出來:“怎麼,難道不知道我今晚要來嗎?”

  四個多月未見了,他還是如此。她別過頭去。

  他上前一步,狂狷地伸手握住了她小巧的下顎,健壯的身材壓迫xing地傾向她。qiáng迫地將她的頭擰了過來,與他四目相對,“大哥說的對不對? ”

  她的眸子好似兩丸水銀,恨恨地望著他,好似有火要噴出來,可就算這般,亦隱隱有浮光流轉,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她瑩白如玉的臉上肌膚 本就極薄,此時大約是惱怒的緣故,隱隱透著一抹嫣紅,更是顯得嬌媚 動人。

  他猛地低下頭去,如中毒般吻了下去。她的呼吸又急又短,手胡亂地捶打著他,想將他推開。她清幽淡雅的香氣,弧度柔美的線條,白膩嫩滑 的肌膚,誘出了他心底最黑的shòu。他不再隱忍,放肆了下去。。。

  她側著身子,頭頂是黑壓壓的帳子,在黑夜裡沉沉直撲下來,似一張大網,無邊無際地將她卷在裡頭,讓她幾乎要窒息而亡了。

  倘若。。。倘若真透不過那口氣來,似乎也罷了。什麼也瞧不見,什麼也不知道了。也就不必如此,日日受這般凌rǔ。

  她猶記得那年與他初見,她不過九歲光景,而他早已經是個俊朗少年了。那是個冬日,她穿著一身大紅織錦的襖,摟著小暖爐,穿過迂迴的走 廊,氣喘吁吁地跑進了大廳。“爹爹。。。”

  爹回過了頭,與爹一起回頭的,還有他,那時他不過十六歲,卻已經與爹一般高了。眉目清俊,望著自己,微微帶著笑意。

  爹牽著她的手,笑意暖暖,“囡囡,來,叫聲大哥,以後他就是你大哥了。”她從小一個人孤單長大,素來就羨慕別人有大哥寵愛,一聽,自 是歡喜萬分,忙軟嘟嘟開口,清清脆脆的叫了一聲,“大哥。”

  他身子好似輕輕一震,隨機含笑道,“小妹好。”又從懷裡取出來一隻小巧jīng致的九連環,遞給了她,“這個是大哥給你的禮物。”

  她喜滋滋地接過,道謝,“謝謝大哥。”

  可是後來,後來,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叫白眼láng,什麼叫“引láng入室。” 爹爹身染重病,昏迷不醒,他卻。。。他卻。。。

  他曾站在爹爹的病榻前,冷冷地望著他,表qíng有著說不出的邪魅yīn狠, “我等著這一天足足等了八年了,該是你們穆家償還我的時候了。”

  她杵在那裡,說不出一句話,心裡一陣陣發寒,“你。。。你還想怎麼樣?”如今,整個穆家都盡在他掌握之中了,他已經連她都不肯放過, 他還想怎麼樣?

  聞言,他“哈哈”狂笑了起來,“我要怎麼樣?我要怎麼樣?讓我好好想想。。。”他的眼中好似有一團神色的混沌,鋪天蓋地而來,“是將 你們穆家一點點的毀去呢,還是將你慢慢折磨好呢?亦或許,兩者加在 一起最好?”

  他的聲音漸漸柔了下來,傳入耳中卻萬分詭異,“放心,我不會讓你爹死的,我就是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他這麼躺著,看我怎麼折 磨你。”

  她倒吸了一口氣,“爹爹的病。。。”穆成天盯著她,一字一字地道, “不錯,你爹爹的病與我脫不了gān系。你爹爹是常年服食了我下的毒, 才會如此的。。。”

  她捂著胸口,連連後退,“穆家帶你不薄,你為何這般恩將仇報!”

  他哈哈哈又是桀驁的一陣大笑,“你爹這八年來確實待我不薄,可是你知道他為什麼如此待我不薄嗎?因為他愧疚,當年如果不是他,我爹又 豈會自殺身亡?我娘亦不會懸樑自盡。”

  “不,不會的,你胡說!你爹與我爹是八拜之jiāo。。。”

  穆成天冷冷地“哼”了一聲,嘲諷道,“八拜之jiāo?當年你爹與我爹相約暗屯米糧,結果被朝廷查知,你爹仗著朝中有人撐腰,將所有罪責全 都推到我爹爹一人身上,結果我全家被抄,我爹自知死罪難逃,當即橫劍自刎,我娘受不了打擊……八拜之jiāo,確實是八拜之jiāo!”

  她忙亂地搖頭:“不,不會的。我爹……我爹怎麼會做這種事。這當 中定有誤會!”

  他輕扯了嘴角:“誤會!”他垮了一步,頭緩緩地壓了下來,眸子裡 一片冰冷:“世上哪裡有這麼多的誤會!”

  “滾!”

  子爹爹病後這一年多來,整個穆家上下俱在他掌握之中,原先的下人早被他遣的遣,退的退,整個府邸除了她身邊的巧雲和巧星外,處處都 是他的人。可他甚至還拿巧雲巧星來對她作威脅:“你若敢讓你的丫頭 通風報信,瞧我用什麼手段整治她們?你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的,到時 候不要怪我將她們賣到jì院,一雙玉臂千人枕。”

  “你不要以為京城有你姨母姨夫可以撐腰。要知道這是信州,雖然你 姨夫再京城可以隻手遮天,但在這信州,知府大人連一點小事都會知會 我一聲。我告訴你,你若可以不顧你爹爹的xing命,你儘管去找他們。你 爹爹只要半月不服我的解藥,便會去見你那短命的娘了。”

  她知他的手段,亦知他所言不假。為了爹爹,她唯有忍rǔ偷生。

  穆凝煙驀然地從夢中驚醒了過來,這麼久了,她怎麼會做這般清晰的夢呢,好似一切就發生在昨日一般。那般的鮮活,依舊讓人心痛如絞。

  低頭,只見孩子好夢正酣,睡得極熟,嘴角還有些口水蜿蜒。她替他 輕輕地擦拭掉,摸著孩子柔嫩的臉,心漸漸平復了下來。

  反正是睡不著了,索xing就起身繡花吧。劉家大少爺過幾日就要大婚了,所接的這些繡活最好能明日jiāo掉。只要劉夫人一高興,這整個劉家的 繡活她就可以一個人包下了。

  她取出火摺子,點了油燈,開始一針一線地繡了起來。當年信州大戶,誰家的小姐不是一手好繡活啊,她亦不例外。也幸虧有這手藝,所以 勉qiáng可以讓母子兩人在這世上生存下去。

  當年她投靠了巧雲,可是不到三個月,他就找去了。幸好那日,她與巧雲去了村口華大夫那裡診脈,遠遠地看到小路上幾匹馬奔駛而去。後 來他帶了gān糧,躲在山dòng里三日,方才避過。只是亦不願再連累巧雲一 家了。便拖著未顯的肚子,女扮男裝帶了這洛州。

  或許是沾了這洛州的光,這五年來,她竟帶著孩子在這裡活了下來。

  她搖了一下頭,不可再多想了,要打起jīng神繡這鴛鴦枕了。

  劉府是洛州的大戶,也是洛州一帶出名的大商賈。劉夫人自一個月前從玉器店王夫人那裡見了她的繡品就極喜歡,便將她找去了府邸,給她 一些繡活。

  今日一見穆凝煙呈上的繡件,連連點頭讚許,滿意地道:“你繡得好 ,以後啊,我只要你一人繡地東西。”看來就是許了她包下整個劉府的 繡活,那麼以後她再也不必受介紹人的盤剝了。穆凝煙盈盈一福,行了 一禮:“謝謝夫人。”

  劉夫人笑吟吟地道:“是你繡得好,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你這般好的手藝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呢!”說罷,朝溫順有禮站在她身邊的穆彥 行招了招手:“孩子,你過來。”

  彥行依言走上前去,向她躬身一禮:“夫人好。”劉夫人笑道:“你看你,將孩子教得這般懂事有禮,我瞧著都喜歡得緊。”從桌上取了幾 塊芙蓉糕,遞給了彥行:“來,嘗嘗這個,這是芙蓉糕。”

  穆彥行轉頭望著母親,穆凝煙道:“彥行,謝過夫人。”穆彥行這才伸手接過,道:“謝謝夫人。”

  若是以後能有這麼一個懂事的孫子,那可真是她莫大的福氣啊。

  劉夫人摸了摸孩子的頭,不由生出了萬般心思。娶妻容易,可得賢妻難啊,更難的是可以教出這般懂事可人的孩子。

  只可惜......只可惜,這女子竟然這麼年輕就守了寡......命竟這 般硬。劉夫人心底裡頭暗暗嘆氣。

  穆凝煙帶著孩子告退了出來。走了幾步,發覺彥行嘴邊還有芙蓉糕的渣子,便取了絲絹,替他擦去。

  因是秋日,園子裡風大。她手指一動,一陣西風湧來,絲絹竟如彩蝶般翩然飛去。她還未反應過來,彥行已經拔腿去追了。

  這可是劉府的後花園,她怕主人怪罪,忙道:“彥兒,不要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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