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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小楓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了,拿起剪刀衝過去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要解脫了,那是個在平庸不過的女人了,臉上塗得粉已經成顆粒狀浮在不算光滑的皮膚上,嘴唇上抹著艷俗的紫紅色口紅,手上戴著的金鐲子金項鍊閃著暗沉的光澤,也不知道裡面是不是夾著黑色污垢,如此令人倒胃口的女人,只是因為比梅琴芝年輕,贏得了代毅成的人嗎?代小楓在尖叫中,停下腳步,開始蹲在地上嘔吐起來,代毅成反應過來後一腳踹掉了她手裡的剪刀。周圍吵得厲害,代小楓的腦袋硬生生地要被撕裂開,有個怪獸在她的身體裡燃燒吶喊,她的眼淚奔涌而出,向後仰躺在地上,太陽在淚水遮罩下不再那麼刺眼,散射開來的光和那時候看到的一樣。代小楓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她小小的手緊緊攥著梅琴芝的衣角,梅琴芝舉著菜刀,嚇退了來討債的人,對,就是那樣的光,刀刃的光不是冷的,是暖的。她一直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這道光會是答案嗎?也許是,也許不是,她到底忘了什麼呢?她不想了,也想不起來了。

  ☆、第三十四章

  (二)

  經歷那一場驚嚇後,全部人看代小楓的眼神裡帶著厭惡與恐懼,仿佛她是個充滿不安定因素的瘋子,她被鎖在房間裡,只有在送飯進來的時候才會把門打開,可是那些菜會原封不動地被端回去。代小楓剛開始還有力氣在床頭沒日沒夜地坐著,到後來也只能勉力靠在床頭上了。她不敢閉眼睛,一閉上眼睛是窒息的紅色,她克制不了自己去反覆描摹梅琴芝跳樓時的情景。梅琴芝是面朝上還是面朝下?是睜著眼睛瞪著陰沉沉地天空,還是緊緊閉著眼睛直到咽氣時才放鬆力氣眼皮掀開了一條縫?身子是以什麼樣的姿勢伸展著?手是否緊握成拳,還是微微抽搐著直至血液停止流動?掉落時她聽到了哪些聲音,耳邊是凌厲地風聲還是聽見遠方有聖歌響起,或是一兩聲鳥鳴?代小楓最想知道的是,梅琴芝在縱身一躍的時候,除了病痛和怨恨,心中有沒有那麼一絲絲對小女兒的牽掛。

  當代小楓睜開眼睛時,她不敢轉動眼珠,因為除了黑色她看不見其他顏色。明明正對著窗戶,天亮了,透進來的是黑色的陽光,天黑了,看見的是黑色的月光。四周安靜的可怕,她也許會聽見梅琴芝的痛苦的□□,再仔細去聽,什麼都沒有了,連自己的心跳、呼吸、脈搏聲,全都聽不見。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這是地獄嗎?如果不是,她又在哪裡呢?

  不知過了多少天,代小楓被代毅成帶上了車,麻木地住進一家醫院。他們都說她生病了,醫生問著她問題,她只是機械地吐出幾個字來,她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著什麼。當有護工把她的項鍊拿走時,小貓吊墜上潤澤的光,是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到的明亮的光,代小楓的雙眼蓄滿了淚水,她好像真的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她想不起來了,她的血液在血管里沸騰,痛的感覺似乎要將她融化。她開始瘋狂地扯自己的頭髮,放肆地流眼淚,放任哭泣聲撕裂喉嚨咆哮。周圍的人開始圍上來,她死命掙扎著,蜷縮在地上,她明明在哭,可是她聽不見自己的哭聲,只能感覺到炙熱的耳廓和微涼的淚水。

  代小楓被綁在病床上,在注射藥物之後,她的意識漸漸模糊。這樣的場景重複了好幾次,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暴躁的情緒,也毫無控制的意識,每天渾渾噩噩地過,反正她一直昏昏沉沉地被桎梏在病床上,吃一大堆藥。她覺得自己的記憶糟糕透了,但現在也沒什麼值得記憶的,每天的生活都一樣,沒有什麼變化。終於有一天,她不再哭鬧、在地上打滾。於是護士也不用把她綁在床上了。某一天,她睜開眼睛,開始思考她現在的狀況,偶爾她也有狀態好轉的時候。

  醫生說她得了抑鬱症,最好留院治療。代毅成把她丟在這裡後,她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反正再也沒看到代毅成,輪到中午打電話時間時,她漠然看著等待打電話的隊伍,努力去想有什麼電話號碼可以撥,她都想不起來了。

  剛開始,她的情況十分糟糕,病房裡還住著另一個得精神分裂的女人,大概三十多歲的年紀,最不喜歡別人碰她的頭髮,所以她的頭髮總是亂七八糟的,有時她痴傻地對著某處空地笑,有時又嗚咽個不停。在她們一起被綁在病床上的時候,代小楓一轉頭,對上那女人漆黑的毫無光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著她,代小楓心中只有黑暗深淵,已經沒有絲毫波瀾,所以她狀態不好的時候會和那女人對視上一整天,狀態好的時候,她會淡定地轉開視線,認真看著病房牆壁的一道道裂痕。

  當代小楓不再隨意哭鬧的時,她被轉到了另一層的病房。臨走時,她鬼使神差地最後看一眼病房,病房是沒有窗簾的,只有光禿禿地窗戶以及鐵□□,所以窗外的光能肆無忌憚地照耀在整個病房裡,可即使如此,逼仄的房間裡卻帶著壓抑的昏暗,那女人呆呆地坐在床邊,帶著詭異的微笑,向她搖手。代小楓腳步一頓,也擺了擺手,手臂被有些胖的護士一拽,被強迫似得帶走了。代小楓心裡突然有個念頭,她不知道這女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也許住了很久,剛才那一瞬間,仿佛女人已經病房融為一體,她再也不能離開了。頭一次,代小楓平靜的表情下出現了眾多奇異念頭,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困惑的只有一件事,她真的還活著嗎?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好像一生下來大家都在說,要努力生活,可是現在的她,覺得活著很痛苦,很沒意思,她沒有任何觸感,活著除了痛苦,她感受不到絲毫樂趣。

  ☆、第三十五章

  精神病院的生活單調重複,長長的走廊被濃重灰色侵蝕,暗淡地光自走廊盡頭的小窗戶中流瀉在黃色瓷磚地上,穿著淺藍色病號服的病人拖著腳步飄蕩在這走廊上,拖鞋與地面的摩擦聲足以使正常人瘋狂,走廊里是不存在穿堂風的,沉重的空氣在這裡凝滯,時間也跟著放慢腳步,駐足於一個個如同囚籠的病房門口。

  這所精神病院設施陳舊,看上去已經有了一定年頭了,在很久以前,代小楓聽過別人用“你是七院放出來的病人吧”之類的話來罵人,她沒有想到自己也真會住在這個“七院”里。別人都說她病了,那她就是病了吧。乖乖吃完藥,機械地重複著日程表上的安排。周圍的病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許多新面孔,但這和她毫無關係。她們之間很少有交流,除了醫生會來查房詢問幾句,幾乎沒有可以說話的人。這樣也好,代小楓也不想說話,她最想做的事是永遠在床上躺著,雖然她不吃藥就睡不著覺,但她不介意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噩夢還是會在深夜偷襲她,但因為吃了藥,她也沒力氣折騰,等天亮以後,她會被護士叫醒,開始所謂的康復活動。聽說情況好點就能去樓下花園轉一轉,可是代小楓連窗戶都不想靠近,更不想出去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她覺得這裡剛剛好,好像自己已經死掉了一樣。

  住在這裡是不知道時間的流逝的,只知道起床和睡覺分別意味著早上7點和晚上9點。代小楓以為自己會永遠持續這樣的機器人生活,直到有一天,她的對床來了個小女孩。和她差不多年紀的樣子,一雙大大的眼睛閃著小鹿般脆弱懵懂的光亮。醫生護士剛走,她就湊過來拉住代小楓的手,自我介紹說叫露露,眼睛撲閃撲閃。代小楓本能地想要甩開露露的手,露露卻湊得更近了,笑眯眯的,一口牙齒又白又整齊。這是代小楓來到這裡後看到的第一個如此甜美的笑容,代小楓愣住了,她已經忘記怎麼笑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人交流了。她沒那個興趣,但露露十分熱情,看了眼她的胸牌,說決定叫她小楓啦,代小楓眼神閃爍,猛地想起原來貌似還有人爭吵到底叫她什麼名字好,這麼多天過去,代小楓再一次落淚。露露扭個不停的身子一下子安靜了,她微張嘴,用白白嫩嫩的手指點去代小楓的淚水,也開始激動起來,不再是那個天使露露了,那猙獰的面孔和反常的舉動提醒了代小楓,這個地方,是沒有正常人會住進來的,在這裡住著的都是病人,哪怕看起來有多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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