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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志敬很欽佩祝永達那一身正氣和膽氣,在會場上,沒有他替祝永達說話的機會,回到村委會,這個善良的莊稼人對祝永達說:“永達,自古有一句話,官大一級壓死人,你不要和李同舟對著幹了,我看,咱還是從其他方面想想辦法,把提留款交上去吧。”祝永達說:“怕啥?我大不了不幹這支書,老百姓連日子也過不下去了,我們咋能昧著良心說假話?咱們是共產黨,是打著為老百姓辦實事的旗號的。連咱們都不說實話,哄了上面,再哄老百姓,咱不成為老百姓的禍害了嗎?”馬志敬說:“我是怕你吃虧。”祝永達說:“李同舟總不能把我關進監獄裡去吧。”馬志敬說:“我這幾天想了想,我還是不幹這個村委會主任了。我是莊稼人,有的是力氣,雍山裡的山莊這幾年被各村組撂了,荒蕪了,我還是進山去包山莊,憑一雙手吃飯心裡實在,這坑老百姓的事,咱沒法幹了。”祝永達說:“志敬,你這想法也很實際,等這一屆干滿再說吧。當初,我當支書,只是想,我是為了我自己,看來,我的想法太單純了。”馬志敬這麼一說,他又想起了馬秀萍的話,他當這支部書記確實是很荒唐的。

  二十六

  鄉政府組織的一幫收提留款的人進了松陵村。這一幫人中有從各村抽來的年輕農民,有鄉政府的幹部,還有派出所兩名帶著槍的幹警。這一幫人浩浩蕩蕩地進了村,他們沒有去村委會,也沒有給祝永達和馬志敬打招呼,直接闖進了莊稼人的家院。

  這一幫人走進田得安家的時候,田得安的女人任芝芳病病歪歪地坐在一面土牆根下曬太陽。帶隊的是副鄉長程伍強,他問任芝芳:“田得安幹啥去了?”任芝芳說:“剛擔上糞桶上地去了。”程伍強說:“我們來收提留款。”任芝芳說:“我們沒有錢。我連看病的錢也沒有,哪來交提留的錢?”程伍強說:“不是我們硬向你要錢,你不交錢,我們交不了差。沒錢就以物頂價,裝糧食。”任芝芳說:“你去樓上看看,我們的糧食連過年也吃不下去。”程伍強說:“沒糧食就拿fèng紉機電視機抵帳,自行車也行。”任芝芳苦笑一聲:“我們要是有fèng紉機和電視機早給你們交到鄉政府來了。”帶槍的幹警說:“不要和她磨牙了,有啥拿啥就行了。”程伍強擺擺手,幾個年輕人湧進房間一看,腳地只有一張老式木櫃,一張破凳子,炕上是一床舊被子和幾件舊衣服。這幾個人失望地出來了。有一個年輕人到後院裡的牛棚里一看,牛棚里有一頭牛,他給程伍強說:“把牛拉走行不行?”程伍強說:“行,牛賣了也是錢。”這幾個人便去牛棚里牽牛。女人一看,這一幫人要牽他們的牛,撲上前去,抱住了一個幹部的腿,放聲大哭:“你們不能拉我們的牛,沒有牛我們咋種地呀?”兩個年輕人將牛牽出來,牽進了院子,辱牛站在院子裡,伸長脖子大叫,一步也不走。程伍強還沒走到牛跟前去,牛撂起後腿,踢他。牛一踢一叫,牛的叫聲像唱歌似的。幹警一看,他掂來一把钁頭,就去牛尾巴上打。女人急了,又去抱幹警的腿,幹警放下钁頭,舉手給女人一耳光。這時候,田得安擔著空桶回來了,他一看,這一幫人竟然這樣無理,就破口大罵:“土匪!狗日的土匪!”程伍強說:“他娘的,竟敢罵人?打!向尻蛋子打!”那幾個人撲上來,把田得安壓倒在地,壓胳膊的壓胳膊壓腿的壓腿。一個幹警掂起钁頭,用钁頭把兒在田得安的尻蛋子上打。這一幫人從田得安家裡出來時,街道上的莊稼人都縮在一起,不敢吭聲。

  這一幫人到了瘸子田三家裡,瘸子田三沒在家,他們向田三的女人要錢,田三的女人說:“沒有錢。”他們便進了房間裡搜尋,田三的房間裡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可以說是家徒四壁。這些人不甘空手而去,一個幹部一看房檐台上有幾蛇皮袋子小麥,就給程伍強說,拉麥子吧。程伍強吩咐一個幹部從田三的後院裡拉來了架子車,田三的女人撲在糧食上,用雙臂抱住哭著說:“那是我們的口糧,你們不能拉。”程伍強說:“沒錢就拿糧食抵帳。”田三的女人說:“你們還叫我們活不活?”程伍強說:“誰叫你們不活?”田三的女人說:“你們!”程伍強說:“嘴還硬,打!在嘴上打!”一個年輕人把田三的女人拖在院子中間,左右開弓,扇女人的耳光,女人大叫不止,喊爹喊娘。病臥在炕上的田三的父親從房間裡出來阻攔,被這幾個人幾腳踢倒了。田根根的女人來串門子,她一看,這幾個幹部正在打田三的父親和田三的女人,便打抱不平:“你們咋能打人哩?”話音未落,這幾個人又撲向了田根根的女人,他們拳打腳踢,立時打得這女人鼻青臉腫,連聲求饒。一個幹警抓住她的頭髮問道:“說!看見打人來沒有?”女人說:“沒有,我啥也沒有看到。”田根根的兒子來找母親,一看母親被人圍打,喝喊一聲:“住手!”那幾個人正打在興頭上,回頭一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便一齊撲向了田根根的兒子。田根根的兒子見勢不妙,扭頭向院門外跑,這幾個人在後面猛追不舍。田根根的兒子跑到院門前“哧溜哧溜”爬上了一棵中國槐,蹲在樹杈上不敢下來了。

  這一幫人鬧了半晌,又到了八組的祝萬倉家。在祝萬倉的家裡搜,搜來搜去,只搜出來七塊六毛錢。祝萬倉的老父親出來求饒,他們叫老漢跪下,不要出來。他們威嚇老漢:“你再多說一句話,就要挨打。”一個鄉幹部看見祝萬倉的豬圈裡有一頭肥豬,就給程伍強說,拉回去殺了,飽吃幾頓算了。程伍強說:“只要能抵錢的咱都要。”那幾個人便去豬圈裡吆豬。豬不走,他們便掂來鋤頭亂打,一會兒,將豬打死了。

  祝永達、祝萬良、馬志敬幾個村幹部聞訊趕來時,這一幫人準備撤離。祝永達他們把這一幫人攔住,不叫他們走。程伍強說:“祝永達,你不要跟上攪,你跟上再攪,今天就撤你的支書。”祝永達說:“我當不當支書和你程伍強事不相干,你們打人,我們不答應。”馬志敬說:“你們這樣做,還像共產黨的幹部嗎?”一個幹警把大檐帽子抬了抬說:“你再嘴硬,連你也要打。”這時候,田水祥挺身而出:“你娃娃口氣還大,你動我們馬主任一指頭試一試?”田水祥雙眼瞪得跟牛卵子一樣圓。那個幹警向田水祥跟前撲,田水祥一點兒也不畏怯,半步也沒後退。祝永達站在了田水祥前邊,他說:“你敢打,就打我。”程伍強攔住了那個幹警。馬志敬說:“你們把打倒的那幾個人送到醫院去,不去,我們就抬上人去縣政府告狀。”一個鄉幹部說:“你們告去,我們走呀。”站在祝永達後面的幾十個莊稼人一看這一幫人要開溜,他們圍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了。程伍強一看憤怒的群眾,知道來硬的不行,話就軟了。他給祝永達說:“我們回去叫鄉醫院派兩個醫生來,看把他們究竟打成啥樣子了?”田水祥高喊一聲:“不行!想溜?沒門兒。”那幾十個莊稼人都跟著吶喊:“把打人的人留下!”程伍強給祝永達說:“祝書記,你看這事咋辦呀?得是不叫我們走了?”祝永達和馬志敬商量了一下,決定把這一幫人放走。田水祥他們幾個不叫這一幫人走。祝永達說:“人走了,事沒有走。咱不要胡來。”在莊稼人的唾罵聲中,這一幫人灰溜溜地走了。

  祝永達和馬志敬將挨打的那幾個莊稼人看望了之後,吩咐祝正平給他們檢查了身體,傷勢較重的,給開了藥,打了針。回到村委會辦公室,祝永達心情十分沉重,他連鄉親們的人身安全也不能保障,還當什麼村支書?無論怎麼說,他不能叫鄉親們白白挨了打,他要李同舟給松陵村的莊稼人一個說法。

  第二天,祝永達去找李同舟。到了鄉政府,他一打聽,李同舟到縣委開會去了,他沒有停,攆到了鳳山縣委。會議還沒有結束,他就坐在縣委小會議室外面等候,一直等到了會議結束。李同舟一看見祝永達就很生氣。程伍強從松陵村一回去就到縣上來給他匯報了祝永達阻攔鄉政府那一桿子人收提留款的事。李同舟說:“你先回去,我現在很忙,等縣委擴大會議結束後,專門來處理你們松陵村的事,你得有個思想準備。”祝永達說:“程鄉長領來的人把松陵村八個人打倒了,你知道不知道?”李同舟說:“你不要無端生事。”祝永達說:“你不相信,就去松陵村看看,有四個人還在醫療站躺著。”李同舟說:“看不看由我決定,我的工作不由你安排。”祝永達說:“照你這樣說,人就白打了?”李同舟說:“我明天就回鄉政府,我回來後就來你們松陵村。你不要到處宣揚,說鄉政府的幹部打農民。你對這種說法要負責的。”祝永達說:“打沒打人,松陵村人有眼睛,我不是胡宣揚,你調查好了。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松陵村的支部書記我不當了。”李同舟說:“你是村支書,要體諒鄉政府的難處。農民不交款,鄉政府只能貸款做頂替,這幾年來鄉政府已貸了一百多萬。農民將包袱甩給了鄉政府,鄉政府背不動了。你是鄉長你咋辦呀?不來硬的不行呀!你好好想一想。”祝永達說:“無論咋說,不能打農民。我想好了,村支書我不當了。”祝永達說完,扭頭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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