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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得渴了,自然要喝茶,她只有苦丁茶,燒了水,用茶壺泡了,倒在玻璃杯里,一杯接一杯。

  說到好幾十年之後的事,她釘著手裡的玻璃杯,茶水已經飲盡了,還剩下茶葉黏在杯壁上,有人註定是水分子,有人註定是茶葉子,“高尚的人並不一定不犯錯,相反因為他們完全不為自己的私利,所以即使犯了錯也會認為這是通往正確必須要付的代價。在他們眼裡,人民當然是十分重要的,但這個人民是整體的,個人的意義十分不足道。”

  他笑得有些慘然,她只得安慰他道,“如果這天下是圍棋盤的話,你算得上是一顆棋子了,而我,不過是棋盤線上微不足道的一個點,別人見了,連我的坐標都說不出來。不過是滄海一粟,隨世浮沉,可即使這樣,我也願意努力地活著。活得長了,總能看到一點自己想要看的。”

  第59章

  “你想回去嗎?”

  “這並不是想不想的問題, 我的個人意志對現實毫無作用。”雨後偶爾有一兩隻蚊子在屋裡飛, 她手掌啪地一合,打破了這氛圍, 她瞧了瞧自己手掌上的蚊子血,鮮紅鮮紅的, 也不知道它剛才吸了誰的血。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去點蚊香。

  “你相信歷史會因為某個偶然因素而改變嗎?”

  她不相信,可歷史的大潮流和歷史上某個人的命運是兩個概念, 前者是不可逆的,而後者卻充滿著偶然性。她低著頭,去戳蚊香片,她從沒有過改變歷史的念頭, 她只希望歷史巨輪向前滾動的時候不要把她碾碎就可以了。

  “這個命題太宏達了, 我只知道你如果不去坐那隻船,至少危險會少一點。這事件於歷史實在太微渺,可對個人來說卻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接著她又迴轉到原話題上, “明天一定一定不要去了。”

  “你看一看表,現在幾點了?”

  她抬頭,鐘錶指針已經指向兩點了,“明天”已經是今天了。

  “放心,沒有一個人會嫌自己活得長。”

  她也確實放了心, 打了個哈欠, 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天亮的時候, 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 除了頭髮有點兒亂之外, 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床邊的桌上有一個小紙條,淡綠色的吸墨紙上只寫著倆字放心。

  她的頭枕在交疊的胳膊上,想著昨晚的事情。在他來之前,她是從沒想過向他坦白的,但那番話她確實早就想說了,可見偶然性里也暗藏著必然性。只是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順利,他竟然這麼快就相信了她。但即使早知道這個結果,她也未必提前說了。

  她又想到之前寄給輪船公司的十封信,換了不同的語言不同的字體不同的描述方式希圖引起他們的注意力。她做的時候是很虔誠的,可她心裡還是很悲觀的。別說輪船公司不會把她的話當回事,就算真的奏效了,船上的人確實躲過一劫,之後還有無數意外等著他們,傷病和戰爭,每一樣都非人力可以改變。但即便如此,她也很難做到無動於衷。

  西曆8月22日的晚上,杜加林在當天的英文報上看見了那艘郵輪的新聞,這艘原定晚上出行的船開船時間改到了次日清晨,躲過了海上的濃霧卻沒有躲過海上的大風。據此報報導,大多數乘客都上了救生艇,除6人確定遇難外,其他42人下落不明,正在搜尋中。目的地是巴黎,法文報上自然也報導了這次事故,報上只寫了遇難的人中有一人是法國人,在表示沉重的哀悼外列舉了近百年來英國輪船公司發生的沉船事故,希望英國製造業能對此進行深刻的反省。國內的報紙援引的都是國外的消息。

  她第一反應便是給傅家打電話,接電話的人問她找誰,她說找傅家的少爺,在停頓了好一會兒後,那人回她少爺出門去了。她接著便問去哪兒了,可傭人哪裡了解主人的事情,只說不知道。

  她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讓五姨娘來接下電話。”

  話筒貼著她的臉,冰涼冰涼的,她只聽道,“你不知道,真是險啊,幸虧少爺坐的火車,沒去坐船,否則老頭子一定要瘋了。”

  半夜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她此刻坐在沙發上翻著報紙,聽到聲音便馬上抄起電話,等了好一會兒才聽那邊問道,“你現在能看見月亮嗎?”她此刻站在客廳里,向窗外看去,看見一個橘色的月鉤子懸在孔雀藍的幕布里。

  她覺得這個場景太過靜默,非得說點什麼打破它,“你看這月亮像不像一隻玉米面餃子?”那邊還是沒人說話,她繼續胡言亂語道,“好吃不如餃子……”

  她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一大串。她沒問他在哪兒,怎樣了,那些都是很無關緊要的話,活著就好了。

  好久之後他說,“這個鐘點,也該休息了。”他現在在北京,原定的目的地是廣州而不是香港,不過他到底沒去,只是設法寄去了一筆款子。

  她想他一定是不耐煩自己說那麼多廢話,於是把話筒掛斷了。

  傅與喬是在農曆八月十三回的上海,他來找她討一頓玉米面的餃子。她問他要吃什麼餡的,他說都行。她包了胡蘿蔔牛肉的,餃子上在篦簾躺著,確實很像月牙。

  “我沒想到你這麼愛吃醋?”

  她每吃一個餃子都要在醋碟里滾一圈,“沒辦法,改不了了。習慣是很難改變的,你不是一直都不吃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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