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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大夫,怎麼樣?他……”

  黎招海今年四十整歲,常年架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讓他的氣質充滿了經驗豐富的骨幹相。他的這副扮相,一語判生死的權威感十足。他下意識的伸手扶住面前這個急匆匆趕到呼吸不穩的男人,直覺這個與自己年齡相差不遠的男人和裡面的孩子關係匪淺,“我們很抱歉,我們盡力了,準備後事吧……”

  聽著沉痛的噩耗預警,葉明腿一軟,全仗快步趕過來的曲靖攙扶,才沒有在黎招海鬆手後癱倒在當場。

  “小唯,小唯,你看看哥哥啊,你看看哥哥啊--”余歌的哭聲撕心裂肺的從病房裡傳出,劈了叉的高亢童音像鞭子一樣狠狠的抽在葉明心上,他的身體在這樣的哭聲中完全沒法站直,胸腔里像伸進了一隻手,緊緊捏住跳動的心臟,氣都喘不過來。

  葉明茫然的看看遠去的醫生背影,又全無意識的看著支撐起他身體重量的曲靖,嘴唇哆嗦著,眼裡一片茫然。

  “大叔,我知道你難受,可你是大人,是長輩!你必須給余歌撐起來,你聽見沒?!”

  葉明被曲靖最後一聲厲斥喝回心神,眼裡茫然的霧氣慢慢散開。

  “是,我聽見了……”

  在門外深呼吸,大喘氣,把額頭貼在牆壁上汲取到一絲涼意冷靜心頭的躁動,做夠了這些心理建設,葉明才推開曲靖的扶持,用力推開病房的門。

  少了門板的阻隔,余歌的聲音直直的化為一柄利刃,將邁步進來的葉明劈成兩半。

  身後的曲靖在葉明後腰上狠狠捏了一把,止住了葉明差點落荒而逃的舉動。

  二十來平方的病房窗明几淨,葉明最先看到的是雙手張開趴在病床上的余歌,他還在聲嘶力竭的哭著,小唯小唯的叫著他唯一的親人,然而那個有一口稚嫩嗓音的孩子再不會清脆的答應他的召喚,葉明的鼻子一陣陣的發酸。

  莊華偉一手握拳抵著鼻尖,站在床邊,在看到葉明進來後,無聲的以眼神和葉明打招呼。

  這種時候,誰都沒有心情說什麼,在余歌現在這樣的時候,所有所謂的禮貌寒暄都失去了交際的意義。

  葉明走過去,張了張嘴,在門外想好的那些安慰的話語,突突齊齊的卡在了嗓子眼,什麼也說不出。

  節哀順變?逝者已矣?

  那純屬扯淡!

  到最後,葉明只能拍拍傷心欲絕,對外界環境一點感知也無的余歌的脊背,用眼神示意莊華偉好好看著他,就扯著曲靖落荒而逃。

  冬日的醫院附屬花園,陽光雖好,然而除了常綠樹松柏之類,到處是一片荒蕪。

  曲靖從自動販售機上買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分給葉明一杯。

  雙手托著熱騰騰的咖啡,曲靖斟酌著開口,“大叔別太難過了,大叔剛剛的樣子,嚇了我一跳呢……”

  葉明抹了一把臉,“我什麼樣子?”

  “眼睛都紅了,焦距都散了,我真怕……”

  “你放心,”葉明勉強笑笑,“我怎麼也是大人了,其實,其實葉楚這樣,這樣也好,我聽說,那艾……那病拖得越久越遭罪,小唯這樣,這樣也挺好……”

  說著挺好,可是畢竟一個能蹦蹦跳跳的可愛孩子從此就天人兩隔了,葉明再看得開,也無法不紅了眼眶。

  曲靖三兩口喝光了咖啡,一抬手將葉明圈進懷裡。

  向一個比自己小的孩子尋求安慰,這種事實在很難為情,可是現在葉明實在顧不過來了,他迫切需要一副肩膀,能給一點支撐的力量。

  下部 向女王致敬 第023章 希望

  追悼的日子安排在三天後,因為臨近新年,也因為夭折本來就比壽終正寢更令人扼腕,所以也就沒有廣而告之院裡的孩子,只在幾個大的孩子中互相咬著耳朵通了聲息,讓送行的隊伍不至於太淒清。

  羅宗宇直到遺體告別儀式上,才知道葉明的院長媽媽去世這麼多年,骨灰居然一直存放在市殯儀館的骨灰陳列室。

  “廟裡一年要三千多,墓園一塊地至少要三萬起,當然就放在這裡了,一年一百多塊就可以了。”

  既然來了,就順便取出院長媽媽的骨灰供奉一番,趁著餘明祝去陳列室請骨灰的時候,葉明簡單解釋給一頭霧水的羅宗宇聽。

  咋個城市裡流傳的那句“生不起,養不起,死不起”的“三不”,也直到此刻才為幾位天之驕子們所知。簡直讓他們面面相覷。

  曲靖主動找了他們堂里的御用風水先生,因著年前沒有適宜下葬動土的日子,葉楚的骨灰也只好寄存在殯儀館裡,和化了冥紙黃幣之後送回來的院長媽媽的骨灰盒一起做伴放回去。

  也是直到此刻,葉明才發現整個院裡居然找不到一張葉楚生前的照片能作為遺像使用的,這可把葉明急得夠嗆,最後還是莊華偉飛車趕回市區,從他自己公寓的電腦硬碟里,翻出幾張葉楚和余歌的合照出來。

  整整十個G的照片一看就是手機拍的,主角一律是余歌,地點不外是院裡,街上,學校門口,甚至還有醫院的病床。余歌看的張口結舌,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莊華偉都是什麼時候拍下來的。

  不過有葉楚的那幾張一律是和余歌一起拍下來的,放到骨灰盒上就不太合適了,所以最後作為遺照的那張,是在影樓里用電腦合成的。

  余歌在幾番躊躇之後,還是主動找到葉明,要求將葉楚的在骨灰盒子的名字上寫上“楚唯”兩字。

  “媽媽愛小唯,我怕她在下面找不到他。”他哭著和葉明提這個要求,葉明紅著眼眶答應他。

  整個葬禮,風林雷三人都沒有露面,只在下午余歌被莊華偉哄去眯眼休息的那半個鐘頭匆忙來上了一炷香,葉明知道後也只能嘆息了一聲。

  唯一的意外是小幽,也不知道他從誰的嘴裡聽到了消息,趁人不注意,居然一個人抱著他的小爬犁偷跑出來,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院裡那面還沒發現他的失蹤,殯儀館門口的工作人員就發現了他探頭探腦的小腦袋。

  被帶到葉明面前的時候,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連專注悲傷的余歌都愣了一眼。

  烏漆抹黑的小臉上只剩大大的黑瞳周圍的白眼仁還是本色,臉上的皮膚被凍得通紅皴裂,煙色的毛線帽帽檐上掛滿白霜,小幽吸著鼻子底下要掉不掉的清鼻涕,滿不在乎的用袖子把滴出來的部分抹下去,跑到葉楚身邊。

  小幽抱著的小爬犁是若修然拿人家不要的小馬扎改的,簡易得很,就是在四腳截了一段的基礎上底下加定了兩條滑雪板似的竹片,前面牽上一截麻繩,可以放在落完雪的地上拉著跑。

  這個玩意看起來簡易的令人髮指,卻是院裡孩子傳了有些年頭的寶貝,因為太簡陋太一般,而且做工太粗糙,禁不起狠玩,只能在小小的孩子那一撥里流轉,很明顯,今年冬天他是小幽的私藏。

  而小幽現在正把它塞到余歌懷裡。

  “余歌幫我給楚楚唄,修然哥哥說玩爬犁病就能好啦,叫楚楚快點玩,早點回來啊,我等他啊!”童言童語無所顧忌的說著修然拿來安撫孩子們的傻話,讓葉明已經紅透了的眼圈瞬間漫出水汽來。

  毫不知情的小幽仍然笑得靦腆中夾帶得意,在他眼裡,年長的修然哥哥的話就是真理,修然哥哥說,生病的孩子能玩到爬犁病就會好,所以他出詐,耍賴,被別的兄弟們噓聲,也要將他最心愛的,“包治百病”的爬犁送過來給最需要的人。

  已經淺淡下去的天人兩隔的衝擊被不解世事的三言兩語重新勾起,有時候天真無邪,才是真殘忍。

  逝者已矣。日子還要照舊過下去,葉明狠狠的蒙頭大睡了三天,終於在某個清晨,葉明沐著冬日裡少有的晴朗晨光睜開眼睛,隨手翻了一眼手機里的日曆之後,葉明就--炸了!

  臘月二十六?二十六?!二十六???!!!

  葉明劈手抓過電話,連時間也沒看撥通了餘明祝的電話,“餘明祝!今天幾號了!!!”

  “你傻了啊,二十六了啊!”

  “二……小年怎麼過的?”葉明已經完全沒力了,以前院子裡還是院長媽媽主事的時候,院裡還保留了過小年送灶神爺爺上天的習俗,自從葉明,餘明祝掌家,這陳舊年俗一直都是保留著的,畢竟小孩子們本性好動,從最實用的角度出發,能多保留一個傳統節日都是孩子們的福音。現在自己居然因為葉楚的事完全把這個節日忘到爪哇去了,這簡直是不可原諒!

  “老樣子,就那麼過的唄,送送灶王爺,少你一個還不過了啊,我自己張羅張羅,對了,你家那個曲少送了一百份全家桶過來,你是沒看見,那幫小子吃的滿嘴起沫……”

  那天的情形想必的確是非常精彩紛呈,隔著電話,葉明也能聽出那邊餘明祝嘴邊壓不住的笑意。

  “……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拿KFC賄賂灶王爺,我估摸著這肯定是開天闢地的頭一遭……”

  那邊餘明祝還在忍俊不禁,葉明聽著,腦中不由自主的勾勒出廚房裡灶台前黃紙上擺著一桶全家桶的樣子,也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

  絮絮叨叨又聊了很久,葉明自己開口的時候並不多,多數時間都是餘明祝在揪著他說起這一段日子院裡的近況,什麼誰拿了期末考的年紀前十,誰的獎學金拿了特等,岳歡甚至還在他做工讀生的公司里評上了下半年的優秀員工,被老總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等等諸如此類的瑣事。過去葉明很少有煲電話粥的時候,一方面是他與餘明祝分工明確,他主外,就要節省每一分開銷,然後發揮每一分精力在開源上,另一方面,也總有種孩子們都很懂事,不需要他浪費多餘的精力去操心的潛意識。

  然而葉楚的離開讓葉明有種幡然悔悟的感覺,葉明能感覺到餘明祝也和他一樣,有同樣的感覺傍身,所以才不依不饒的抱著電話,和他說起來沒完。

  一通電話打到手機發燙,這是葉明從來沒有過的經歷,然而放下電話,在床被間卷纏了三天的抑鬱之氣奇蹟般的揮發了大半,是的,葉明想通了,與其悲傷流淚抑鬱不振的懷念,不如留在心裡,永不忘懷,然後在未來的生活里,一起迎著太陽揚帆起航。

  放下了包袱的葉明有種煥然新生的輕鬆感,他跳下床,一把拉開臥室里遮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對著落地窗外燦爛的陽光難得的扭起了左三圈右三圈的健身操。

  新的一天,新的開始,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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