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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名字好不講究,喊起來仿佛土財主家的三兒子,不像唐家這種八百年望族子弟會叫的名字。

  “他很有可能是家生的僕人。”淳于揚替他解惑。

  僕人?對啊,既然唐姥姥是丫鬟,那唐家自然也有家僕嘍。

  這個推測在第二口棺材處就得到了證實。那口棺材裡也有一張相片,相片上的士兵叫做唐福貴,屬於川軍第20軍,生於1915年農曆八月,死於1937年10月15日,忌日與唐福根是同一天。

  他相框後的題字是:猛士帶劍,威武得伸。

  和唐福根的“我死國生,我死猶榮”相對照,很顯然這兩句話就是給此二人的蓋棺定論。如此慷慨豪壯,於是他們的另一重身份幾乎都不用猜,川軍烈士。

  當年四川將領劉湘一共只有二三十萬人的軍隊,為了參加淞滬會戰,這三十萬人全部出了川,可謂毫無保留,傾巢出動,且所有路費一概自籌。

  “都是川軍。”淳于揚說。

  唐緲明白他的意思,司徒湖山也說自己是川軍,那老頭兒當年就是與唐福根、唐福貴一起奔赴戰場的嘍?

  可惜死人不會講故事,否則必定是一段盪氣迴腸的傳奇。

  唐緲在棺材前給唐福根、唐福貴都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轉身往上走。

  第三口棺材裡放著一張女性的照片,叫做唐紅映。

  她長得並不好看,眼睛太小,嘴巴太寬,鼻樑又不夠挺,可滿臉的溫柔敦厚讓人心生親近。姥姥叫做唐碧映,所以唐紅映的身份也不用猜了:唐家的另一位丫鬟。

  唐紅映死於1941年,享年23歲,相框背後還註明了她死於重慶大轟炸。抗戰期間重慶經歷過無數次大轟炸,炸彈下亡魂數以萬計,唐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唐紅映居然也穿著軍服、戴著軍帽,但沒有寫明她隸屬於那支軍隊,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李清照的詩: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

  唐緲給唐姑娘磕了一個頭,繼續向上右拐。

  第四口棺材裡的人叫做唐福順,他人如其名,臉上帶著討喜的順從。他幾乎是一個中年人了,穿著下級軍官的尼子衣服,淳于揚認出來後說他是少尉排長,隸屬於川軍第20軍。

  繼續往上。

  第五口棺材裡的人從名字來看應該是唐家的正主兒,叫做唐如錚。

  唐如錚去世時只有十七歲,並非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校園裡。照片背後“國立中學”的字眼,讓人看了心生唏噓。他只留下一支鋼筆,端端正正地擺放在遺照前。

  第六口棺材裡的人叫唐如鉉,字克柔,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照片之後明明白白地寫著:隸屬於軍統特務處行動組。

  淳于揚點頭:“哦,這是個軍統的人。”聲音十分平淡,顯得毫無意外。

  唐緲問:“你知道他?”

  淳于揚說:“我不知道,只是猜到了。其實並不奇怪,這裡是陪都重慶,是軍統的大本營,軍統在鼎盛時期特工規模有五萬多人,除了高層和譯電組以浙江江山人居多,其餘人員都是就地招募,你們唐家子弟參加軍統是順理成章的事。”

  唐緲問:“為什麼是浙江江山?”

  淳于揚回答:“因為軍統的特務頭子戴笠戴雨農是江山人,他覺得老鄉比較可靠。”

  唐緲蹙起眉頭問:“表舅爺難道就是這個‘特務’?”

  “有這可能。”淳于揚不敢確定。

  唐緲說:“那麼姥姥呢?她也是軍統的?”

  淳于揚說:“可能吧。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只是後來名聲臭了,其實在抗戰中立下過汗馬功勞,說它能抵得過幾十萬軍隊也不為過,日軍要偷襲珍珠港的情報就是由軍統局首先截獲的,可惜美國人不信,否則哪會遭受那樣的重創。”

  唐緲自嘲笑道:“我們這家人真是不簡單,有特務,有勞改犯,有投毒分子,有國民黨反動派,有假道士,有落榜生,看樣子還只有我爸形象正面一些。”

  淳于揚卻沒能笑得出來,只將背後司徒湖山的遺體託了托。

  第七口棺材裡的人叫田敏生,是這裡面唯一不姓唐的人,看上去像個會計。小重慶也姓田,兩人應該來自同一個田家。

  第八口……

  第九口……

  第十口……

  “你發現了沒?”淳于揚說,“他們沒有留下身體的任何一點東西,沒有遺體,沒有骨灰。”

  唐緲發現了,問:“是不是埋在別處了?”

  “也可能是家族習慣,從來就不留。”

  唐緲想到姥姥是留了唐竹儀的頭髮的,心裡一陣唏噓。

  他們發現了越來越多的棺材,看見了越來越多的照片,認識了越來越多唐家的人,他們有男有女,男性為主,有老有少,少的居多,無一例外都死在了那場戰爭中。

  唐緲突然想起有一次和唐好聊天,唐好說家裡原本有幾十口人,後來不知為什麼,一個都沒留下。

  他們不是沒留下,而是把命獻出去了,去打一場必須獻出生命的戰爭,甚至連自家子孫都不知道在這地下居然有一座英靈殿。

  唐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受了很大刺激,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默默地站著,指尖微微顫抖,等到他終於鼻酸眼熱,悲欣交集,時間已經過去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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